药,又递在她面前。
玲珑也知见好就收,忙低了柔声道:“这么多人见着,臣妾不敢劳驾王上,还是臣妾自己来吧。”
言毕,她去夺他手中的药碗。
“无妨。”他刻意避过,令她扑了个空,温声道:“孤知你不喜苦药,哪会自己喝,只怕这药到了你手中,又得搁置一边放凉。当是给母后一个面子,喝一口,以后也无需再喝。”
她僵着手,愣了半会儿神。
如若方才是太后明知她倒药,故意当面给药为难,那现今,是他在特意为难她,她心中不免默数一番,到底得罪了他哪一处,竟招他这般不待见。
非得让她亲自喝一口,他才肯在太后面前替她出头。
知道这药碗死活是夺不回来,她遂低缓了声道:“臣妾喝一口便是。”
于是,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光中,他温柔浅浅又柔意无限的亲自给她喂了一口药。
药入舌尖,她润口含着,迟迟不咽下去,芷澜眼见,本递过来一张手帕子,却又被他给顺手夺去,极为宠爱的替她拭去唇边药渍,断了她想吐到帕子上的路。
他故意靠过来些,挑着眉:“你打算一直不说话?”
她忍着笑容,不知他今日是不是吃错了药,他与王后有嫌隙,却故意带她这个虚有无实的宠妃在王后面前炫耀拉仇,她也遂他愿怼王后。可她便是不明白,他偏连一碗药都不放过,为何要如此处处争对她。
难道是她方才得意的戏演的很过分,惹他不悦?
喉咙间哽咽,她一点一点的将那一口药吞下,平缓了许久,才在他眼前,低声道:“今日这药,的确很苦,臣妾方才失仪。”
语毕,她禀身正经端坐,再不多言半句。
微微低着首,她听到他将碗搁置桌上的响声,也听得他的那抹磁性嗓音:“母后,明妃身子弱,向来怕苦,但母后的药太过霸道,儿臣心疼得紧,母后以后可不必再给她送药。”
玲珑才知,其实他也很会演戏。
章太后心中顿了顿,心知夏王这不是同她商量而是命令。她做些小事夏王不会多管,也没多余闲情管,可一旦涉及他所在乎的东西……纵然是太后又如何,明面上的尊荣与面子,也是夏王给的,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去,这王宫从来由不得她做主。
之前多日送药,不见他有何反对,偏的今日,他是护定了这明妃,章太后也知与夏王起冲突场面不好收拾,也该找台阶下,章太后提了音:“哀家为王嗣着想,并非想刻意为难她,王上宠在心尖上的人,哀家知道作贱不得,哪还有胆子再让她喝苦药。”又对旁边人道:“吩咐下去,以后不必再给明妃送药。”
他道:“谢母后。”
玲珑笑了笑,果然他的话管用,看,一句话便能解决,不像自己,得费尽心思,不过也好。
她强撑着,想去拿酒杯抵一抵药味,却见自己双手颤抖得厉害,便作了罢。
南宫祤似是突然不适应她这般安静,方才热情似火喂他吃宴,还同他演着娇柔如水的戏,如今却别默寡言,连快箸都不动。
“你生气了?”他靠她很近,低声耳语。
她撵了撵眼皮,回想到药味还在喉间,久久不散,着实很苦,唇边微动,给了他两字:“没有。”
他有时常看她不顺眼,拿她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抓到她一弱点,怎能不拿来折腾,她明白。
上次在马车内骗她喝药,他是无意,事后也曾道歉,但今日,却一定是故意作弄。
可她不是生气,不是。
她关玲珑才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
“芷澜,扶一下我。”
听得玲珑递话,芷澜忙上前来扶住自家主子,却见自家主子紧紧抓着自己的手,几度用力都无法起身,芷澜疑惑道:“娘娘,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还是摇头:“没事,酒喝多了,胃里有些闹腾,出去透透风。”又友好的对旁边人道:“王上,臣妾失陪。”
芷澜不信,自家主子喝酒从不贪杯,哪里会是喝醉,再且喝醉了哪有捂着肚子,还满汗淋漓的,当下不敢多言,正欲再用力扶起,自家主子却被旁边人一把拉过摁下。
“你怎么了?”他瞧着她脸色,略有些不放心,不过是一口药而已,她不至于如此。
“没事。”她依旧还是这两字,紧拽着自己衣袖,忽略她正慢慢变模糊的视线,忽略肚子的绞痛,头也疼得厉害,忍着道:“芷澜……扶我起来。”
他听得她言语虚弱乏力,怎么会是没事,一把揽过她:“关玲珑。”
她头昏欲涨,徒然靠在他肩上,才轻道:“药,有毒。”
他看着那碗晾着的药,皱眉:“你说什么?”
她用了更轻的音:“我自己下的。”
被腹处的绞痛折磨,不及她多余的反应,只觉自己被人抱起,还有他忽然炸裂的嗓音:“黍洱,传太医!”
他这一举动和声音,还有黍洱快步走出殿,令在座的人一顿惊讶,太后见此,一番震讹:“王上。”
王后瞧玲珑几乎昏厥的模样,不免看向桌上那碗药,茱萸则一脸茫然,不明白是发生了何事。
“四哥。”
他人却已抱着她去了偏殿。
偏殿内,玲珑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南宫祤盛气微怒:“下药害自己,能得到你想要的吗?”
怎么不能。
她心中笑了笑,像他这种一言两语便能决定一件事,主宰别人命运的权者,总是像看戏一般在作弄她,给她宠爱,在这乱宫中却又不给她真正的庇护,怎会知道其中因由。
冒着冷汗,她道:“我从未想过要喝那碗药,是你非得亲自喂我。”
南宫祤想起此事更怒,他亲手喂药不假,可实则不信她会找不到理由拒绝,又气道:“你在跟孤置气,故意如此,是不是?”
她瞧着他,平静道:“是你在跟我过不去,我如你一回意,让你亲手喂我毒药,你反倒是不悦,我也不知该做何解。”
“关玲珑,你够狠,狠到连自己性命都罔顾。”南宫祤气焰未消,压着问:“解药呢?”
她长长吐纳了口气,摇头道:“我只会用,不会解。”
“王上,太医来了。”
黍洱传过来声音,殿内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来了一拨人。
有太医给她搭脉。
诊了许久,见太医脸色犹豫迟疑,南宫祤急切问:“如何?”
“娘娘之前食过何物?”
南宫祤直接开口:“黍洱,去把那药拿过来。”
听及,黍洱去了片刻,回来时,手上多了碗药:“这是太后给娘娘的助孕汤药,太医请瞧。”
太医闻了闻药味,一番闻嗅,疑惑喃喃:“气味不对。”又见床榻上的明妃并无性命大碍,便用银针蘸药试了试,也毫无变化,最后手指轻点,亲口尝了一滴,查验一番,又很快拿其他药水漱口,更喃喃道:“味道也不对。”
南宫祤问:“明妃所中之毒可解?”
“中毒?”太医愣了愣:“王上,容微臣多嘴一句。”说着,特意望了望周边侍候的内侍宫人。
黍洱会意,将人遣散出去,自己则在一旁候着。
太医这才继续道:“娘娘是否中毒微臣暂时不敢妄下定论,但这汤药,并非助孕,实乃避孕。”
玲珑听了一耳朵,静默了许久。
黍洱也是呆了片刻,这药竟然……
太医瞧着众人,不知该如何说起,又多嘴道:“微臣还有一言,娘娘脉象沉冗偏弱,不易受孕,想必是娘娘以前身体过于劳累损伤所致,助孕汤药喝再多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微臣先开一道方子调理身子,至于这子嗣一事,以后再慢慢来,说不定也……也是有的。”
说到最后,太医自己都不敢肯定。
心道这是太后递给明妃的药,王上许是不知情,朝臣上下哪个不希望王上有子嗣,偏偏这最得宠的明妃身子……
许久,见王上沉默不言,太医忽然有些哆嗦,又怪自己确实不该多嘴,若是私下里告知明妃娘娘也就罢了,这女子不孕,跟失宠毫无区别。
玲珑闭了闭眼皮,又睁开。
片刻后,南宫祤才道:“避孕汤一事,明妃难以受孕一事,都不可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你若敢漏出一个字,孤决不轻饶。”
太医连连应承:“是,微臣明白。”
南宫祤又问道:“她身子情况如何?没有中毒么?”
太医摇头:“娘娘症状有些蹊跷,不像中毒,待微臣再细细查验……”
“不用了。”南宫祤罢手,已瞧出几分端倪,遂对太医道:“对外说,明妃轻微中毒但性命无碍,需要静养,你先退下吧。”
“……是。”太医冒了汗。
把太医送走,黍洱瞟了眼里头,也自觉的退了出去。
茱萸一直在殿外拦着太后王后派来的侍婢,不让她们进入,见黍洱出来,连忙上前问道:“嫂嫂如何了?”
黍洱道:“公主放心,娘娘无碍。”
正殿内。
太后与王后不曾去偏殿,那女子再如何也不值得她们挪动脚步,派出去的侍婢回来禀告,耳语一番,太后与王后不免互相看了一眼。
王后冷道:“母后,您若是想除掉她,何必要在王上面前。”
章太后一笑:“王后这脏水泼的,真是让哀家无从辩驳,药是哀家给的不假,但旁人若做点什么,也很容易。”
“母后在指儿媳么?”王后轻挑眉色。
“王上如此宠她,你不嫉妒么?不用在哀家面前装清高贤德,哀家是过来人,心中透亮得紧,你做没做,扪心自问,可却让哀家抵罪惹了王上的嫌。”章太后提了嗓子。
王后言色极冷:“母后既如此认定是儿媳,大可去王上面前告发。”
“后宫多年平静,如今是越发热闹,哀家挺是喜欢。”章太后直指王后:“尤其是有人治着你压着你,哀家高兴还来不及。”
王后忍耐的功夫极好,她是太后多年的心头之恨,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也不怕这三言两语,遂道:“惠妃今日离宫,母后还是该抓紧时间去送一送为好。”
触到心头之事,章太后怒道:“你与那明妃都是一丘之貉,勾引男人的本事哀家瞧的真切,可怜惠儿,斗不过你们才落得如此下场。”
王后不再多言,心知这顿家宴也是吃不完了,让身旁侍婢扶了扶,淡然道:“回宫。”
偏殿内。
待殿内无人,南宫祤才坐在床榻边,瞧了她许久:“别装了,起来。”
“吃错了药,肚子疼,起不来。”她蜷着身子,偏不肯。
“我只数三下。”他开口:“三。”
三字一开口,玲珑即刻蹦哒了起来,盘腿坐在他旁边,轻然道:“我如今可是轻度中毒需要静养的人,你别对我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