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琳娜先是呼了口气，然后才不紧不慢地从地面上站起来。此时内心世界的所有权已经被交归南斯手中, 而卡琳娜也再度从脱力状态中恢复。毕竟刚刚的疲惫感更多的是在对抗世界意志和她抢夺内心世界所有权时产生的, 现如今丢掉了这个包袱, 自然是无事一身轻。
好吧好吧，消耗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在敌人面前表现出来？
她又不是傻子。
“感谢就免了吧，”卡琳娜知道对方并没有打算将实体投影过来，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要找寻他到底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 “要我说真的, 我可不愿意让你实力大增。”
她在南斯的心灵世界中消灭的是世界意志的主体思维凝聚成的思想体。虽然杀了这个存在就等同于是解决了世界意志, 但对方剩下的那些庞大的力量卡琳娜却无能为力。如果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能让她回收也就算了, 但这世界上总是少不了坐观鹬蚌相争的渔翁。
与其说是剑拔弩张的谈判，不如说是旧友之间的闲聊。在整场对话里充斥着的不是充满张力的情感碰撞，双方都在小心谨慎地试探着对方。
在这种时候能够出现的, 除了诺查，还能有谁呢？
无论是底线还是态度，在棋盘已经大变样的如今, 之前的所有判断, 都再也不能作数。
三方鼎力的棋局变成了两方对峙，就算知道他们之间必定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但谁也都不知道这场恶战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始。
“但这难道不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
若真的想要阻挠他得到这股力量，就光诺查自己能想到的, 能够给他造成困扰的方案就有数十种, 甚至跟狠一点, 在同世界意志斗争的时候把他体内的力量稍微做些手脚，就能够轻易阻拦他的脚步。
但卡琳娜什么都没有做，放任了诺查的行为。
虽然这之中确实是有世界意志实在过于难缠让人无力去想其他事情的缘故，但就卡琳娜竟然一点努力都没有做的情况看来，这样的举动肯定定有隐情。
说不定是个陷阱，只怪眼前的诱饵太过诱人。
“保底计划Plan B，”卡琳娜耸肩，“我倒宁愿让南斯吞噬那股力量呢，这样或许我就能隔山观虎斗，捧着零食看你们两个的战斗了。”
“哎呀哎呀，那可不行，我并不觉得，除了卡琳娜你以外，还能有别的人作为我的对手呢。更何况——”
诺查的声音顿了顿，继续说。
“更何况，你也不想看他因为承受不了而爆体身亡的惨状不是？”
凭南斯这种普通人类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世界意志零零散散积累了数千年的能量。就算诺查不过来抢夺，卡琳娜也从没想过要让南斯接受世界意志存留下来的力量。
卡琳娜抬手拦下了南斯气鼓鼓想要反驳的动作，然而不好意思，没拦住。
南斯轻飘飘地从上面跳了下来，正好落在卡琳娜的身边，他倒是想给卡琳娜多点安心感，可为了引出世界意志，被当成诱饵的他现在实力大减，连能不能把诺查赶出自己内心世界这种事情她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到，更别提其他的事情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的这番行为，反倒还引起了诺查的一番调笑：“这是在向自己托付余生之人寻求庇佑吗，嗯？”
这是在调侃南斯对世界意志说的那句“嫁给卡琳娜”的戏言。
一句话无形中透露出了诺查现在的实力，他早已高高在上地仰视方才那场位于南斯心底的战斗，却未被斗争中的任意一方察觉。
——真是如此？
卡琳娜却并不相信。
“是啊，我们互相信任互为臂膀——难道你嫉妒了？”卡琳娜毫不留情地怼了回去，仿佛没有听到对方口中的虚张声势，甚至还暗暗讥讽了几句，“也是，毕竟是孤家寡人，可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能够有人依靠的滋味了吧，真是可怜呢。”
“崇高者必定孤独，有得就有舍。不能过分奢求才能够拥有更多，这种浅显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既卡琳娜后，诺查也学会了装聋作哑。他甚至也在讽刺，讽刺卡琳娜过于贪心什么都想要，说不定最后会落得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下场。
“是吗？可我倒是觉得，欲望才是人类想要向上攀爬，想要寻求更深层次的一切努力的动力。”
卡琳娜轻巧地笑着。
因为没有一个固定的形象让她与之对视，在很多问题上，她无法从对方的面部表情上探寻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可能的事情就不要多想，这场对话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成为两人之间的交锋。所以对于这场对话，她无疑是放松了很多的。
宫殿里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但卡琳娜还是能够从中找到那么些可以供她歇息的地方。厚重的帘幕被她当成了擦拭脏污的抹布，随便扫了两下，她就在旁边的一块落石上坐了下来——至于这块落石曾经属于宫殿的支柱还是华美的穹顶，又有谁能够管得了那么多呢。
“人们创造出工具，不仅是因为他们具有智慧，更是因为他们不满足于现状的贪婪——在这点上，曾经作为人类的你不也是一样吗？”卡琳娜轻松的笑着，将话题引入到更深层次，更贴近他们现在的状况，也是更加敏感的话题当中。
“在吞噬力量的同时一并将世界意志残留的记忆碎片一并吸收——换做我的话肯定不会这么做。”纵然世界上确实是有命运这种东西存在，灵魂上刻有的印记也无法被改变，但卡琳娜依旧相信一个人的经历确实会对这个人的人格以及行为方式造成改变。
“你确定你现在所说的一切，真的是以自己的意志想出来的答案吗？”
就连之前的战斗也是从世界意志的记忆碎片中获取，处于当事人的视角，真的能观察到所有的东西？
她知道诺查是为了尽快将世界意志的力量融会贯通，再加上世界意志的记忆碎片里确实有很多这世界上不曾有过也不曾记录的知识，但他为什么就这么肯定，自己不会被世界意志所经历过的一切影响呢？
卡琳娜低垂下眼帘，隐藏起深藏在眼中的那抹嘲讽。
不过是又一个傲慢的家伙罢了。
想到这里，卡琳娜嘴角的微笑倒多了一些真挚，却又像是自嘲。
这么一来，对一个两个不逊色，甚至比自己还要强大的存在定下通判的自己，恐怕才是那最为傲慢的存在吧？
诺查仿佛被卡琳娜戳中了痛处久久没有回话，而卡琳娜则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没有时间去管其他，唯有一切都在状况外的南斯撇了撇嘴。
装吧你们就，一个两个想拖延时间还弄得那么有哲学道理的气息，不嫌累得慌吗？
确实，介于现在双方的状况，他们之间的战斗并不适合在现在这个时刻开始。
卡琳娜这边是需要担心之前和世界意志战斗时过度消耗的精神力，这些会削弱她的战力。而另一边的诺查需要担心的事情就有些过于奢侈——他吸收世界意志遗留下来的力量的时候太急太猛，现在没能完全将其消化。
简单来说就是，吃撑了。
双方的情况都算不上好，所以双方也都不想开战。但是换一个角度，双方的状态都有所欠缺，却也正是决战的好时机，不是吗？
若是等诺查完全消耗掉从世界意志那里获取到的能量，卡琳娜和他之间的差距便不是一个计谋就能弥补得了的存在。而对于诺查，卡琳娜极高的领悟力以及成长速度，便足以让他对她产生重视。
一个想趁他病要他命，一个则是想要将威胁扼杀在尚且还能完全掌控的时候，所以对于现在的诺查和卡琳娜来说，他们一边是在相互试探，试探这次的战斗给对方造成的影响究竟是有多大。一边也是在拖延时间，赌到底是哪一方的人会先恢复过来——会先掌握主动权。
早在在对话进行到第二句的时候，双方就都意识到了对方选择了和自己同样的选项，由试探扩展开来，除了动不动用话语给对方捅刀，从对方的反应确定心态，进而确定对方到底恢复到哪一步了之外，聊天的内容可以说是囊括了天南海北各式领域。
当然，两人并不是全都全知全能，他们会在自己共同的领域高谈阔论，也会在自己知道对方不了解的领域相互鄙夷。
就像诺查不清楚卡琳娜到底是为什么对蔟蕊（一种可以用来制造清洁用品的植物）到底是叶子的清洁效力更高还是果实的清洁效率更高这种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体会良深，卡琳娜也不知道诺查到底是怎么才能对秋之国到底哪个地下赌场里更喜欢用□□交易套取情报这种事如数家珍。
可能唯一共通的，大概只有双方在这次对话后对于彼此更加嫌恶的态度了吧。
我之前为什么会和这样的家伙惺惺相惜——大抵就是这样一个想法了。
但无论多么偏的话题，他们却又总能找到个合适的时机把它扯回来。扯到对于对方的评价，以及对于对方的试探上来。
而关于吞噬的记忆碎片是否会影响到诺查自己的人格，诺查在谈话中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并反将了卡琳娜一军。
“确实，我的经历和灵魂共同构成了现在的我，但谁能说这些本该属于世界意志的记忆，这些知识，这不能成为我经历的一部分呢？”诺查反问道，“我有足够的信心，在无论多少的冲击中留存自我，这是我千百年来已经做到的事情。倒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