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生产大队, 老王家, 吃完早饭后, 王守仁非要送两个孩子去上学。
钱淑兰原本想让他在家歇息, 可他说两个孩子只有两双棉鞋, 这么冷的天, 一旦湿了, 好几天不干,就来不及换脚了。
钱淑兰只好随他去。
今年钱淑兰给每人都重新做了两双棉鞋,照理说两个孩子应该不缺鞋穿。可这么厚的雪, 刚化之后,路上全是泥泞,估计走上一段, 这鞋就脏得没法看。
钱淑兰看了一眼正康, 昨天,王守仁送孙大琴去孙家村的时候, 她瞅准机会逮着正康问他的钱呢?
正康却死活不说。让他把钱掏出来给她看, 他也不动, 一副打死也不说的架式。
这个大孙子无论是跟原身还是她都不亲近。钱淑兰只好在他们临走前, 交待王守仁问问看。
王守仁点头答应了。
送走三人, 钱淑兰回自己房间准备纳鞋底, 刚坐到炕上,就听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吧。”钱淑兰把做鞋的圆簸箕拿到炕桌上。
李春花推门进来,破天荒得没有带着柱子。
钱淑兰有些好奇, 抬头看了一眼, “你咋来了?”
李春花绞着手指,吭哧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说,“娘,我。。。”
进屋半天就这样怵着,犹犹豫豫的样子,让钱淑兰看着就心烦,她穿好了针,戴上顶针,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我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了你。你至于这么害怕我嘛。”
也不知道咋回事,教了那么多遍,这李春花总是这副小气吧啦,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也就是在她主意不到的地方,她还能正常一点。
被训了一下,李春花羞红了脸,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婆婆的脸色,见婆婆并没有真得发火,心里松了一口气,随即才闭着眼,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娘,我不想借钱。”
听到这话,钱淑兰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借你跟我说啥。我又没朝你借钱。”
见婆婆并没有骂自己“铁石心肠”之类的话,李春花微微有些诧异。
钱淑兰抬了抬下巴,“你坐在那边吧。跟我说说,为什么不借啊?”
李春花见婆婆和颜悦色,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心里的紧张和对婆婆的畏惧顿时一扫而空,她轻声道,“大嫂对我也不好,我不想借钱给她。再说了,她也还不起。”
钱淑兰头也不抬地‘噢’了一声。
李春花有点懵,不该是这个反应啊,昨天婆婆还教育他们要团结一致,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呢。她不借钱,就算是明目张胆地反对了婆婆的话了吧?可婆婆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太不正常了!
她不由得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婆婆的脸色,想看看婆婆到底是不是在酝酿着什么时候爆发呢。
恰在此时,钱淑兰似有察觉似地一抬头,把李春花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钱淑兰也没在意她的打量,反而问道,“老三也是这个意思?”
李春花点了下头。
钱淑兰没说什么,“虽然,咱家是我当家,可我也不是那霸道的。我说过了那三百块钱是属于你们,那就是你们的。你们想借就借,不借,娘也不说什么。”说着,她双目紧紧地盯着李春花,“抬头看着我。跟人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看着人家的眼睛,这是礼貌,也是尊重。”
声音很严厉,吓得李春花赶紧抬头挺胸。
钱淑兰满意地点头,“这钱是你的,你有权问,干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李春花立刻点头,称是。
等她走出房间,李春花忍不住激动了一下。婆婆没有为难他们,那三百块钱就是他们的。
她赶紧跑回屋去告诉他家男人。
王守义听到这个消息,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咱娘这是在敲打我们呢。”
李春花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又紧追着问,“怎么说?”
“你想想,咱娘昨天才刚跟我们说,兄弟要齐心,今天又让我们自己作主。如果咱不借给大哥钱,大哥一定会恨上我们,我和大哥这兄弟就没法做了。咱娘这是不想当恶人呢。”
李春花咽了咽唾沫,婆婆心眼这么多吗?“可婆婆说要救大嫂呢?”
王守义撇撇嘴,“我看这事悬。一千块钱呢。别说只是一个儿媳妇生病要这么多钱,就是亲孙子需要这么多,咱娘都会在心里掂量掂量。可这次,咱娘却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你不觉得这事有鬼吗?”
虽然自家男人说这话有些不中听,可李春花仔细琢磨了一下,的确是这个道理。
如果这事换到她身上,哪怕就是柱子生了重病需要砸锅卖铁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治病。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说她根本不是柱子的亲娘,就算是亲的,她也会有所保留。人都是自私的,都要为自己打算。
为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媳妇倾家荡产,婆婆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李春花有些急了,抓着自家男人的胳膊,“那咱怎么办?”
王守义想了想道,“咱就当没问过娘这回事吧。你看,大嫂昨天晚上就没回来。指不定钱根本没借来呢。钱没凑够就不用去开刀子了,咱也就不用借钱了。”
王守仁并没有把自己在孙家村发生的事情跟其他人说。一方面是因为他嘴笨,不爱解释。
另一方面因为觉得在老丈人家丢了面子。
至于钱淑兰嘛,全家她是老大,没有跟其他人解释的必要。
到了下午,一家人正坐在堂屋,吃着从食堂打回来的饭。
现在,虽然吃的还是大锅饭,可这么多人的饭菜一起烧,分到社员手里的时候,饭菜都凉了,大家怕凉得生病,都会把饭菜端回家重新热一遍。
有那来亲戚的人家,如果想好生招待亲戚,也会提前给食堂一些钱,让他们帮着做点好的。
因为钱淑兰总是给家里人加餐,所以,老王家的院门都是反锁的。
一家人正吃着饭呢,就听到院门外有人拍门喊人。
钱淑兰侧耳听了一下,居然是孙家人。赶紧喊住正起身要去开门的小梅。
忙催促他们,“赶紧吃饭。可别便宜了那些外人。”
听到这话,大家赶紧往嘴里扒饭。
不到五分钟,饭菜吃得一空。
一盆的煮红薯更是一个也不剩。周雪梅和李春花两个人飞快收拾碗碟。
小梅带着小孩子跑到东屋里,透过门缝看外面的动静。
钱淑兰让王守义去开门。
门一打开,孙建设和孙建党一前一后抬着孙大琴就要往里冲。
钱淑兰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瞪着两人,高声嚷嚷开了,“你们干啥呢?想学土匪抄家吗?”
鲁三翠从后面走过来,一把拉住钱淑兰的手,挤出笑脸,“亲家呀。昨天不是守仁这孩子太急了嘛。就把大琴给撂下了,这不我让两个儿子给亲家送回来了。”
听到这话,钱淑兰差点笑出声来了。这孙大琴是东西吗?还撂下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板住了脸,看了一眼躺在木板上的孙大琴。
此时的孙大琴十分狼狈,半睁着眼,呆愣着一动也不动,眼眶红肿,一看就知道哭过。
钱淑兰收回视线,冷冷地看着鲁三翠,“亲家,不是我不想让大琴回来。而是我们家老大昨天晚上回来,就说要跟大琴离婚。你们家这闺女自从嫁进我们老王家就一个劲儿地巴拉婆家补贴娘家,咱老王家要不起。”她凉凉地看了一眼孙建设和孙建党两兄弟,“你们呐,还是从哪抬来抬哪去吧。离婚书,等老大送完孩子上学,回头我就让他给你们家送去。”
听到要离婚,鲁三翠整个人都懵了。她原本还想过来说说好话让老王家去队里借钱给女儿治病。可谁成想老王家居然要离婚。
在这个年代,农村乡下,哪怕吵得再凶再猛甚至是天天干架的两口子也会咬着牙凑合着过一辈子,轻易是不会离婚的。
可谁成想,老王家居然要离婚。
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
他们老孙家怎么能出一个离婚的闺女呢?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