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倾诉是最好的疗伤方法,安久试探着跟他交流。
按理说这件事肯定是被瞒得严严实实才对,傅景希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难怪那天晚上在老宅他看起来那么反常,极有可能那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吧。
“什么时候……”傅景希的神情似乎是在回忆,“不记得了,大概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安久一脸不解地继续往下听。
“小孩子的感觉往往是最直观,也是最敏锐的,更何况朝夕相处,就算掩饰得再好,也会有破绽。
那年我七岁,发着高烧,她却还要逼我练习钢琴,只因为第二天是爷爷的寿宴,她希望我在寿宴上能表现完美,不管我有多难受,不停地逼我。我失口质问她,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一直以来,我都尽全力做到最好,只希望看到她肯定的眼神,可是她对我却从来没有满意过。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现在才知道,她当时失望的眼神分明是在说,如果是我的亲生儿子,一定可以做得更好才对。
那次的事情之后,可能是怕我察觉什么,她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但也不过是换了种手段,从强硬的逼迫,变成用眼泪让我妥协。
我做得再好,她都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的一切都是傅家给的,没有傅家,我什么也不是,我做得不好,那是因为我不是她亲生的……”
安久听得心里越发酸涩,想起当时在医院花园无意中听到的他和苏柔的谈话,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他这个儿子在,他会养她。
不管苏柔对他怎样,他是真心对待自己的母亲,若不是付出了真心,又怎会在知道真相后那样绝望。
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傅景希自嘲地看了眼身上缠着的绷带,“她开始打我,是从我高一开始……”
安久闻言有些惊讶的喃喃:“高一……”
不正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吗?
“那时候已经到了叛逆期,之前被压抑得越狠,反抗就越激烈,我开始疯狂反抗她的意志,然后在她的鞭打和眼泪中一次又一次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因为她为了生下我,付出了再也不能有孩子的代价,此后身体也一直不好,因为这个,我的任何忤逆都是天理不容。”
当年只看到他美好的表象,把他当做心头一抹温柔的月光,却哪里知道月球表面荒凉可怖的真相。
“渐渐的,那个我是否是她亲生的想法,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只当做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臆想,从没再想起过。
直到不久之前,连父……傅弘文对我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怪异,虽然平时他对我也是不苟言笑,但却不会用那样怨毒的眼神看我,很显然,这个男人的心机与苏柔无法相提并论,轻易就在我面前露出了破绽。
傅弘文的反常,苏柔对我越来越紧的逼迫,所有的这些让我不得不往那方面去揣测。所以,我开始暗中调查,结果……”
“好了,别再说了……”安久不忍心再继续逼他回忆起最痛苦的事情。
傅景希的面上并没有悲伤,“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最初的感觉居然不是痛苦,而是终于有理由不再受他们的摆布,终于可以解脱……”
从傅景希的叙述中,安久已经大致了解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所以说,是苏柔不能生育,为了保住傅家长媳的地位才瞒着所有人秘密抱养了你,但是不久前傅弘文不知道怎么发现了这件事,因为现在跟傅臣商斗得正厉害,这件事绝对不能爆出来,所以才忍气吞声,苏柔也因此逼你逼得更紧,只有你手里有权,她才有依仗……”安久想了想,“可是,这么做不会太冒险了吗?”
想必这其中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傅景希解释:“当年苏柔怀孕的时候,傅弘文耐不住寂寞出去偷吃,那时候苏柔什么挫折都没受过,性子高傲,又怀着傅家的骨肉,咽不下这口气离家出走了。
胎儿本来就不稳定,加上途中奔波,最后流产了,子宫大出血严重受损,医生说以后很难再有孩子,傅弘文本来就已经有了*,这件事如果被他知道,毫无疑问等待她的结果只有被抛弃。所以,她做出了那个决定,选择了冒险……
之后,她安排好一切,适时透露自己的踪迹,傅弘文欣喜若狂地将她和刚生下的男婴接了回来,丝毫没有怀疑那个男婴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瞒过所有人之前,她自己已经因为长期的担惊受怕而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傅弘文那里,想必也是她自己露出了马脚……”
事情的始末已经全部了解,她听着别人的故事尚且觉得心情跌宕起伏,更何况是作为事情的当事人。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安久试探着问,担心他还是想不开
傅景希已经平静下来,“很抱歉,对你造成了困扰。以后不会了,不会再伤害自己。”
他希望最后可以为她做些事情,可是就连死都会给她添麻烦,那便活着好了……
“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你自己。就像你说的,你终于可以解脱了不是吗?他们养育了你,但也利用了你,这些年你也已经尽到了作为儿子的责任和义务,从今往后,你们互不相欠。不是一直遗憾不能做自己吗?现在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自由了啊,不应该选择结束,而是新生才对!”
“自由……”
多么令人向往的所在,可是,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安久趁热打铁,“不用担心傅弘文和苏柔会找到你,今后想要怎样的生活,你可以自己选择。我想傅臣商将你安排在私人诊所也是这个意思。”
“现在傅家的人都已经知道我的身世,我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了。”
安久想说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会有感情吧,但知道他恐怕也听不下去,于是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问道:“有没有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父母这种东西,我已经不需要了。”
果然心里还是会有阴影,只能寄希望于时间慢慢治愈伤口了。
只要他能想通,还有求生的*就好。
“那现在你不会再自我了断了吧?确定?”
傅景希点头让她安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有医生在,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去找他吧。他那个人,看似无坚不摧,但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丝毫防御能力,甚至会自乱阵脚。”
“啊?”
“就是你啊。”
“……”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那个人对自己的在意,这种感觉就像是被硬塞了一颗甜腻的糖果在嘴里。
从醒过来开始,他就一直都想问,为什么她还愿意原谅自己,甚至帮助自己。
可是,此刻看着她提到那个人时,面上属于女人特有的柔情蜜意,已经什么都不需要问了。
没有那么深的爱,哪来那么深的恨,回忆起当年她知道傅臣商娶她的真相时世界崩塌般绝望的反应,对比此刻她对待自己心平气和的态度,除了因为同情之外,何尝不是因为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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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景希的事情解决之后,安久第一时间给傅臣商打了个电话,结果却是齐晋接的,说是他们在外地出差,这会儿傅臣商正在跟合作商谈事情,不方便接电话。
天衣无缝的理由,没有她胡思乱想的余地,但始终还是没办法安心。
心烦意乱之下给莫妮卡打了个电话求救。
“……我要是男人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误会了吧……”
莫妮卡翻了翻白眼,“你要是男人,那傅臣商怎么办?你认为自己行得端坐得正,清者自清,以为他肯定会明白,可那都是你以为,实际上看在他眼里可就大不相同了。你也太高看男人的心胸了,尤其是一个深爱你的男人,在这方面,有时候男人也是跟女人一样的。这件事呢,可大可小,关键还是看你怎么去处理。”
“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啊。”安久垂头丧气。
莫妮卡分析道:“很显然你已经错过了解决矛盾的最佳时效期,要是当时你哄着他跟说个几百遍我爱你也就没事了,坏就坏在你给了他太多可以胡思乱想的空间和时间。
你心里就算再向着他,不说出来他怎么知道呢?你们之间的情况,一直是他觉得对不起你,在努力弥补,在你面前没有自信也是难免。
我猜你回国到现在一次都还没有明确告诉他已经原谅他了并且很爱他吧?见好就收吧,你也是时候主动点了,再强大的人也是会累的……”
安久默默无语,她以为行动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啊。
“如今想要逆转,可就不是嘴上哄哄就完了。”
“您能说得再明白一点吗?”安久虚心求教。
“你可以做些他平时特别想要你做,但是你却没有满足过他的事情讨他欢心。力求一击必杀!”莫妮卡意味深长的提醒。
安久的脸黑了黑,这种事情,貌似还真有……
比如,他觉得自己在*上不够热情奔放……
“嗯哼,想到了?”莫妮卡轻笑一声,孺子可教的语气,“加油吧!祝你好运!”
这真的有效吗?不管怎么,也只有一试了……
在莫妮卡的点拨之下,安久回去之后就打开电脑开始在网上淘货。那种东西,怎么好意思去店里买……
一溜的商品排列出来,安久看得面红耳赤,这几根绳子也能称之为衣服?还有这袜子,也太*了吧,在那种地方破了个洞,还有这渔网和全透明的,干脆不穿好了啊,还浪费钱……
想不到销量还挺大,要不是亲身经历,还真不知道有那么多人在网上买这些东西,难道真的是她的观念太保守了不够热情不够奔放?
要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产生这种怀疑的,因为越来越在乎某个人才会开始想得越多……
最后买了三套她所能接受的最大尺度,然后噗通噗通心跳着给傅臣商发了条短信:【老公,等你回来,有惊喜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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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事情并没有预想之中的顺利。
傅臣商这次出差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手机一直放在齐晋那里,打电话过去都是齐晋接的,看样子真的很忙,那条短信也不知道他看到没有。
再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都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任何联系,不管齐晋每次给的理由多充分,她可以断定肯定有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偏偏这个时候出差,还去了这么久……
齐晋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安久准备找傅华笙作为突破口,不等她打电话,傅华笙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也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来找你说说。其实,那天二哥是准备跟你求婚的。”
傅华笙的第一句话就让安久端茶杯的手一晃,愣在了那里,“求婚?”
“是啊,都准备好长时间了,不信你可以去问饭饭和团团。那天本来的计划是,我们召集了九百九十九个亲朋好友还有傅氏的员工,等你到场之后,会每人送你一朵玫瑰代表各自的祝福,然后整个天空开始放烟花,组成‘安久,嫁给我’几个字,接着饭饭和团团就可以出场啦,一个捧着花束,一个拿戒指,二哥到时候会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跪跟你求婚。因为五年前太低调了他觉得委屈你,所以这次铁了心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电视台,报社,杂志社……请了好多人过来……”
傅华笙托着下巴,细无巨细地跟她大肆描绘着那个半路夭折的求婚计划,唏嘘不已,毕竟他也是出了大力气的,没能看到它实现实在是太遗憾了,他都尚且如此,别说是傅臣商了。
安久脑子里一片混乱,“我不知道……”
“计划实行之前一直瞒着你,计划失败之后他封锁了消息,没有一个人敢提,连我这会儿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告诉你的,你自然听不到一点消息。那天他之所以能找到你和傅景希也是因为当时齐晋一直跟着你呢,齐晋要随时汇报你已经到哪里了,然后二哥那边的仪式要做相应的准备……”
原来如此。
难怪他那时候要问自己那句话--“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在那里?”
如果自己当时追问了,可能就会知道了,也不至于让矛盾拖到现在。
傅华笙看着她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样子,都有些不忍心说接下来的事情了。
不过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二哥托我给你的。”傅华笙拿出一叠文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什么?”
安久狐疑地去看那厚厚一叠东西,然后,面上的表情越来越震惊,翻看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已经是面无血色……
居然是她和饭饭、团团还有傅景希的所有证件、护照,甚至连在国外的落脚的地方和工作都安排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傅氏百分之二十的股权转让书。
此情此情与五年前的一幕重叠起来,他一厢情愿的以为给她股份,再送她到那个可以给她幸福的男人身边就一切都还清了……
“这是什么意思?”安久拼尽所有的力气才能完整问出这一句。
傅华笙挠挠头一脸无辜,“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是冒着被我娘亲打死的生命危险帮忙把这些转交给你的,不过我要是不帮忙,落在二哥手里只怕会死得更惨,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好好跟二哥说说吧,你们俩一吵架,我这条池鱼就水深火热……”
安久没耐心听傅华笙在那吐糟,重重地按下傅臣商的电话号码,和往常一样还是齐晋接的。
“让傅臣商听电话。”
“老板他现在正……”
“你现在再去问他一次要不要接,就说我对他的安排有异议。”
“咳,您稍等。”
一分钟过后,手机传来低沉的声音,“喂。”
安久听到手机那头喧闹嘈杂的说话声和唱歌的声音越来越远,应该是他走出了包厢。
安久深吸一口气,“傅臣商,东西我已经看到了,你什么意思?”
“啪”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不久前他还在说要做孕前准备,不抽烟,不喝酒……
“不是说我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质问你吗?现在傅景希已经跟傅家没有任何关系,不会牵扯到任何一方权势的争斗中。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傅臣商平静叙述着,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安久前一秒还疯狂沸腾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下来凝结成冰,低低地冷笑一声,“所以呢?”
傅臣商靠在走廊尽头的窗口,弹了弹了指尖的烟灰,看着头顶的墨色的夜空,“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如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跟我提。”
“所以,你认为我不过是因为没办法跟傅景希在一起所以才不得不选择了你是不是?所以,你认为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全部都是虚情假意、委曲求全?所以,现在你要亲手把我送到他身边?”
傅华笙吸溜了一口果汁,眼珠子转来转去,不对劲啊不对劲,他特意先说求婚的事情就是希望安久在知道后面这件事之前有个缓冲,至少看在那场夭折的求婚的份上冷静下来,能主动跟傅臣商和好,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按照他预定的剧本在走啊……
如果这会儿她手里没有拿手机的话,一定会啪啪啪鼓掌,“傅臣商,你还真是伟大,本来还一直头疼怎么跟你开口呢,没想到你会自己提出来,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的成全,居然连嫁妆都给我准备好了……”
傅臣商听着她的一字一句,眉宇间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阴鹜和暴戾,放在身侧的拳头越捏越紧……
不远处的包厢里走出个身材妖娆的女人,本来是特意出来勾搭傅臣商的,却在看到他脸上可怕的表情之后生生吓得退回了包厢。
面对傅臣商的沉默,安久把那份股权转让书抽了出来,重重拍在了茶几上,“至于这些股份,就不需要了,因为我的幸福,与你无关!更不需要你替我买单!你还是留着自己娶媳妇用吧!!!”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傅臣商猩红着双眼,砸向窗户的拳头鲜血淋漓……
傅华笙以头抢地,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么个无法收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