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底,静谧了片刻。
自八人离去,龙姑娘手上提着的冰魄长剑,化风移动,指向了那位婆婆。
她的眼神,凝冷。
弃瑕察觉脖子下的手有些紧了。
他想到龙姑娘是枭鹰羽的人,面对叛徒,是绝不会留什么情面,把那八人支开,也许只是想亲自与这婆婆较量一场,毕竟,以九敌一,不是她的风格。
龙姑娘单手微偏,剑锋凝聚力道,仿若一触即发。
“你,你若要杀婆婆,便先杀了我!”
弃瑕微惊,他见断承意忽然从旁边跳出来,横挡在婆婆面前。
因断承意背对着,他看不到断承意如何视死如归的面色,只知断承意两腿竟是颤抖,小小的人影,在强撑着气势。
断承意到底是一个小孩,不知大人有什么恩怨情仇,再怎么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出这么个以身博挡的法子。
可惜,龙姑娘却并没有动容。
指尖银针窜动,直朝断承意而去!
弃瑕青筋动隐,失了容色。
不!要!
那银针在空中轻旋而来,却在半路时被一股冲流逆转。
弃瑕转动眼珠,低眸微瞧,婆婆的手已松开拄伞,搭在断承意细小的肩上,给予了一股强厚的内力,断承意双手出掌,把那银针震了回去。
只见银针尖端与寒冰剑叮当相碰,弹出了距远。
弃瑕还未松下一口气,龙姑娘再度送上数十枚银针,仿佛用不完似的,一把接着一把,皆朝断承意和婆婆而去,婆婆只能一手将断承意拉到身后,一手打开拄伞,旋转,全部挡去。
自然,婆婆没有多余的手再管他。
伞一收回,遮挡的视线开阔,不知何时,龙姑娘已期身近他跟前,抓住了他一边臂膀,将他拖了过去。
半空中,不待龙姑娘带力,他突然往下滑,却是婆婆的袖长如蛇般灵活,缠住了他的腰间。
他再度被卷了回去。
龙姑娘落了地,目光清冷,指尖簇动,银针雪亮。
才要动手,婆婆直接把他当物件一般,摆在身前,冷语道:“好徒儿,你当真不要这男人的命么?”
她若再出手,婆婆不会再挡,数把银针绝对会把前面的他射成筛子。
这回,后面的断承意又跑了出来。
婆婆单腿有疾,需得拄拐,毕竟双手难管多事,既捏着他领衣,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断承意跑出去,急道:“断承意,你回来,她会杀了你的!”
断承意站在两方人中间,这距离,若白衣女子再出手,只怕婆婆想救也来不及。
“让开。”龙姑娘冷冷两字。
“我不让。”断承意嗓音稚嫩,却不失志气,撑开双手:“我知道,你很厉害,反正,我就是不让!”
“我不会让你伤害婆婆和弃叔叔的!”
若不是这婆婆正掐着自己,弃瑕心中差点就要感动,这臭小子,竟然如此舍命去护着他和这婆婆。
弃瑕再去看龙姑娘,只见她微微抬眸,向自己看了一眼,因断承意用身体挡着路,她并不急于动手做什么,静静的站在那里,随后,她敛下面容,指缝间银针隐匿,也缓缓的收起了剑。
再然后,龙姑娘飘身上了巨石,不再管这里如何。
见白衣女子离去,断承意冒了一层冷汗,差点瘫软,喃喃语呢,自己这是,把她吓走了么?
还好,自己的小命还在。
婆婆亦是有些发怔,不明白这徒儿用意何在,会这么好心放过断承意?
旋即再深入一想,便明白了,婆婆松开弃瑕:“小子,念在你方才帮我的份上,饶你一命,断承意,你过来。”
说着,解开弃瑕的穴道,推置一边。
断承意蹭蹭的跑过去,扶着那婆婆到一旁坐下。
弃瑕已然能动了,摸了摸自己脖子,喘了口气,撇见断承意无恙,便也没管,赶紧飞跃上了巨石。
龙姑娘闭目养神,在静默打坐。
弃瑕走了过去,靠近她身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又不得不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龙姑娘睁开眼眸,瞥见他脖子一圈的勒痕,清然道:“你还不走?”
弃瑕有点愣。
她在赶他走?
也是啊,此刻婆婆已放了他,外面那八人除了只要烈火剑,跟他没什么大恩怨,出口也有锁链垂下,他若要走,定然很容易。
他还需要留在这里吗?
“我……”弃瑕说话慢了一下:“那婆婆,是你师父,你一定要杀?”
龙姑娘问他:“你真的不走?”
他弱了嗓音:“叛族之人,你是非杀不可,若断承意挡你路,你会如何?”
“我可以护你离开。”
她避而不答,让弃瑕心里没底,若不是顾念什么,她方才也许已大开杀戒,弃瑕沉了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想求一个答案,可以当面说清楚的事情,他也不想多拐弯抹角。
“谁挡,我便杀谁。”她冷然。
弃瑕惊愕不已:“如若是我呢?”
她犹豫了一下,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望着他:“我不知道。”
他想起来方才,那八人要砍他,她毫不犹豫上前挡下,见婆婆锁着他喉骨拿他当盾,她亦是放下了剑。
她说不知道,但她的所做所为,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随后,弃瑕不免自嘲一番:“我应该高兴,我对你来说,也许是重要的。”
可别人死活,她却并不关心。
她若真杀了断承意,他没法承受那样的代价,不论如何,断承意还在这里,叫他如何敢离开,他不能丢下这小子,要走,也是必须带这臭小子一起走。
弃瑕说道:“有件事,我不明白。”
龙姑娘面如冰霜,并不说话。
弃瑕继续说:“你想要烈火剑,从我手上拿走,应该很容易,你为什么不拿?不然,你们也不会另派八个人来取了,这烈火剑,对你们很重要吗?”
“你若不要,大可给八位堂主送去。”
龙姑娘撂下一句,不再多说什么,缓缓闭上眼睛,继续运功调息。
弃瑕陪着她待了许久,见她是真的不打算理自己,他自知难再说什么,下了巨石。
谷底低处,不见那两人身影,弃瑕微微欲急,沿着地河寻到尽头处。
婆婆斜靠着石壁,而旁边,断承意捡了把树枝,两指并拢,在比划什么,婆婆偶尔指点几处,断承意心领神会,几招过去,已经使得无比顺溜。
弃瑕顿然开塞,难怪断承意这么护着这婆婆,原来是在学武。
“小子,别人在传授武功,你这样看着,是想等我过去挖你眼睛么?”
婆婆冷沉幽森的声音传了过来。
弃瑕上前几步,忽然问:“这套剑法,是不是叫云烟十八剑?”
“你怎么知道?”婆婆不可思议的扫了眼弃瑕,想到自己那徒儿,瞬间明白了什么,婆婆清冷笑了笑:“小子,你真是她情郎啊,连这都教给了你。”
这戏笑的情郎二字,令弃瑕的面色瞬间发红。
“这套剑法易学易用,适用初学起步,不是什么厉害绝招,你学了便学了。”婆婆看着他手中的剑,轻冷出声:“小子,你用手上的烈火剑,使几招给我看看。”
弃瑕脸上褪去红色,提起手上剑,反而奇怪:“婆婆,你知道这剑?”
“我眼不瞎,他们不认识,我能不认识?”婆婆冷嗤一声,对那些人几乎是嘲讽可笑:“如今枭鹰羽收编的都是些什么蠢材,烈火剑近在眼前都不知,还出来找什么剑,丢不丢脸!”
弃瑕轻喃:“近些日子,有许多传言,说什么得寒冰烈火得天下,难道,他们要这把剑,是因为这传言?”
“寒冰烈火是明皇儛后的佩剑,明皇儛后是天选之人,两人一生相互扶持,造福百姓,成就东海盛世,被天下人敬仰,有这种传言,说来也没什么不对。”
“明皇?”断承意早已停了下来,听着两人的话,不免好奇插嘴:“婆婆,明皇是谁啊?”
“他……曾是我的上级……”婆婆回想起来,眼眸露出敬慕之色:“听族主说,起初是那些老家伙们玩笑之语,后来朝中人都以此敬称,如今东海已无,只怕再无人如此叫了。”
断承意是夏朝人,念书马马虎虎,所知不多,连自己本朝的书都没读完,就更不知别国的了。
弃瑕也是不太爱念书的人,他只知道东海的皇帝名字,也知道东海皇帝其谥号与年号皆是东明,明皇应该是那位皇帝活着的时候,众人对其的敬称,现在么,东海已亡了二十年有余,谁还会称一个已不存在的国主为皇。
至于‘儛后冰氏’四字倒是有记载。
弃瑕对断承意说道:“婆婆说的明皇,应该是东海的东明帝。”
断承意似有若无的点点头。
婆婆缓缓道:“寒冰烈火本是一把剑锻造而成,那剑的材料非世间寻常,锻剑时,用了明皇儛后的血,除两人之外,谁也使用不得,自儛后仙世,明皇心灰意冷,这两剑早已封尘不再用,如今也不知被谁翻了出来。”
弃瑕听完,便拔出剑,盯着剑身观赏,这把剑,他已经看了很多遍了,实在看不出来能有什么特别之处,削铁如泥倒是真的。
婆婆久久惊憾,这傻小子居然真的能将剑拔出来,想着,自己那徒儿内力深厚,能驾驭寒冰倒也不足为奇,可这个叫弃瑕的小子,何德何能?
怪不得啊怪不得,自己那好徒儿对这男人护得紧……
忽的,婆婆心底念头一起,转了话锋,语重心长说道:“明皇儛后两人相知相爱,羡煞旁人,这两剑跟随明皇儛后多年,自然染上了灵气,所以,寒冰烈火,是一对有情剑,两剑的主人,必是相爱之人。”
见到弃瑕脸上的通红,婆婆很满意,随后戏笑着问:“小子,这把剑,你是不是准备交出去?”
“他们若强取,我也打不过。”弃瑕想起上面死守着的八人,面带愁色。
婆婆叹气:“龙兴对自己女儿,非常严厉苛刻,给女儿择婿,必然会更严。”
“择婿?”弃瑕捕捉到这个词。
“寒冰烈火即是天生一对,这烈火剑自然要作为贺礼交给未来女婿,如今这剑落在你手里,连我都觉得可惜,龙兴定然也是瞧不上你的,我看,你还是尽早交出去,保自己一条小命。”婆婆抬起头,幽幽声语:“至于我那徒儿婚嫁如何,就用不着你管了。”
弃瑕握着烈火剑,忽觉好烫手。
他们取剑,不是因为谣言,而是要替龙姑娘择婿?龙姑娘为何迟迟不愿意从他手上取走?
这剑……他真要亲手交出去?
弃瑕再一次心烦意乱了。
“风师父爱开玩笑,你若当真,便上了她的当。”
龙姑娘清朗的声音随风传来。
弃瑕愣住片息,下意识往后扫瞧,谷底空荡,却并没有龙姑娘的身影。
他百思不解,该不会是自己意识混乱,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