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看着地上那两只血鼩,疯狂吸舔着她滴落在冰地上的血,那血于它们,有如天赐甘露。血鼩并不敢靠近她的伤口,于她,更是有敬畏之意。
听得那边传来的怒吼,她心下微跳,再瞅了瞅旁边的少年,只见他脸色也甚是苦闷:“唉……还是被发现了。”
废话,叫你不管好你宝贝兄弟女儿。
薛小成看到她伤口还在流血,未免再惹出什么,便草草包好她的伤处,再把吸饱喝足的血鼩收回去,带着她从角落里跳出来。
空旷的冰寒之地,多出了两抹人影。
南宫祤禀足呼吸,瞧着那黑暗角落闪出来的人,他原以为是薛小成贪闹,躲在了此处,却不想远远的,看见了玲珑跟在了薛小成身后,他眼角忽的闪过一丝意外,目光递下,再看她与薛小成亲昵紧牵的手,他心里头忽然的不悦。
叫她离薛小成远一些,果然是当耳边风。
“还有外人?”
“义父,我……”
不容薛小成分说,白萧笙眉目一冷,走出好几步,抬起手掌,一抹力道凝结,形成波动,就此劈了出去。
掌力是朝薛小成袭去的,卷起了一阵凉风。
吓的薛小成眼睛睁大,立即松开玲珑的手,迅速往后翻越腾空,玲珑看着身边少年松开手,往后掠去,不免闪过一抹惊吓,又替他揪紧了一瞬的心。
南宫祤亦是心下微惊,他极少见自己师父动手,而此刻一出手,发力便如此狠,足可见是真动怒,不过打的人是薛小成,他便略略放心了,薛小成确实欠教训。
那道掌力,就此打在了冰壁之上,撕拉一声,裂开了道极长口子。而闪身避开,远远躲了去的薛小成看着那道口子,定了定,心里头直呼好险,还好自己溜得足够快,这特么一掌劈下来,不死也得半残。
见他无事,玲珑松了口气,竟不知,原来动则打骂,不是她所认为的,而是……是这样的打骂?真是长了见识。还好这力道不是用在她身上,不然,即便不抽筋吸血,她也得凉在这儿。
薛小成抬了脑袋,看着自己义父冰镇透凉的脸色,有一丝的不自在。
“很好,还知道躲。”
白萧笙凝冷一声。
薛小成面色白了白,心中嘀咕,以前吧,年纪小,念他是义父,自己又打不过,一般都不会躲也不会还手的,但现在么,翅膀有点硬,他若不躲不挪脚步生生挨了这一掌,就是他蠢得犯傻。
不对……
过了半刻,薛小成忽然才意识到,义父另有他算,此举只是故意引他避开,真正的目的,是……姐姐!
念头一出,只见白萧笙再次出手,这回不是隔空用掌风,而是人随掌力,已直接向玲珑飘去。
周边寒风又起,刮的她冷凉冷凉的,玲珑刚松的那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白萧笙这实在的一掌,早已使得周遭冰渣凌空而起,纷纷往她身上袭去,她又是惊吓,下意识退后几步,闭上眼睛,抬了手臂去挡,即便明知,此举无用。
她听到薛小成那边传过来的着急呼喊:“义父,不要!”
然而,久久的,那些碎冰渣子,迟迟没有落到她身上。
她只觉,有一抹急速的力道冲来,几乎要将她扑倒似的,来人气息不足,无法稳住了这抹急速的冲力,不得不带起她的身子往后转了一圈,以作缓冲,她天晕地转,待稳稳停住,才睁眼去看。
冰洞中,总统也就四个人,护她的,除了南宫祤,又还能是谁。
这个极寒之地,知道的人,不过此处的四人,他比薛小成更早意识到自己师父不会放过她,是以,在白萧笙出手前,他就已运力疾飞,朝她而去,护在了她身前。
抱着他的身体,她不由的轻声笑了笑,他没有见死不救,反而以身相护,她心里头,竟然闪过那么一丝的,难得的感动。她不免想,人与人相处久了,大概,是会有那么一些许别样心思的吧。
她再往他身后看去,白萧笙见他以身相互,眉目一缩,已然撤住了掌力,回旋落地,她头顶空中,锋刃的冰渣,忽然化成了水滴,飘飘施然,如大雨般落下。
薛小成见此,亦是大松口气。
此刻,她只当在洞里下了场雨,将她与南宫祤都给淋成了落鸡汤。唯一不同的是,没了薛小成的内力输送,冰水淋下,她忽然冷的打颤,也笑不出来了,而南宫祤,除了脸上有一抹被冰渣划过的细痕,跟没事人一样。
倒霉,真是去哪儿都倒霉。
南宫祤并未有薛小成那样强厚的内力,此刻见她这般,顾不得什么,便拿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动作轻细。
玲珑受宠若惊,看着他,呆了神。
他真的是……
既然能随时舍弃,为何,还要如此……
她低敛着眼眸,默不作声。
南宫祤帮她弄好之后,薛小成也早已走过来,左瞅瞅她,又瞅瞅他,好心提醒南宫祤:“义父还在呢,你们这样,小心义父恼怒,姐姐,过来,我给你暖暖身子。”说着,薛小成抬手,想去牵玲珑的手,念着赶紧给她热一热,不然这冷水浇下,她怕是真会被冻死的了。
玲珑抬头,也觉此刻有必要暖一暖。
可她手还未送出去,就被南宫祤拉住,她微微一挣,他偏的不肯让,还故意将她带离几分,视对薛小成,眸中亦是有几分敌意。
莫名其妙。
南宫祤只知,若非是薛小成贪闹,带她来此处,她哪会遭受这些,师父如此怒意,真当此处是任人都可以来的么?
“你——”薛小成见南宫祤眼中如此敌视,仿佛他是什么妖魔邪道会伤了姐姐似的,他一下气不过,便想出手去抢,他要的,从来就没有抢不到的,还当他是任人欺负的小毛孩么?
“无尘!”
白萧笙喝住他。
薛小成刚抬起的手,又顿住,这个地方,毕竟有那个女人躺着,义父绝不允许有人在此处动武,薛小成暗暗想着,算了,待出去,再与他算这个,便收回了手,去到白萧笙身边。
南宫祤望着玲珑,只见她没了盛气凌人之色,脸色微白,有些寒颤,她裹了裹披风,又低低了一声,出口微颤,却是轻软蚊细:“赵公子,多谢。”
昨夜,她夜闯别院,气势逼人,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没成想,这会儿被冰雨一淋,气势焉成了这样子,真是难得。
他没有回答什么,片刻后,带着她缓缓过去,立定,朝白萧笙恳切说道:“还请师父手下留情。”
白萧笙见他如此护人,脸色极差,已是微微不喜,又冷道:“为何护她?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南宫祤暗了暗眼眸,他知师父最不喜花心薄情的人,若他说,她是他后宫嫔妃,只怕会惹师父更不满,只能接着道:“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朋友?”白萧笙轻望了她一眼。
如此呵护,只是朋友?
薛小成笑了笑,没说话。
过了半会,白萧笙转念想了些什么,对她淡道:“看在与你有缘的份上,今日暂且放你这一次,此处之事,你若胆敢说出半个字,休怪我心狠手辣。”
玲珑看着面前这个身着淡灰衣衫,年过半百的男人,就是他,能与白衣女子不分高下,还抢了那些东西,功力不可小觑。可这个人,出身江湖,看起来没有半点仙风道骨,只有不苟言笑,面色冷淡,一看就不太好惹。她此刻这么狼狈,还是先不惹为妙,点头道:“前辈所言,我记住了。”抬眸,她又说道:“前辈那夜解穴相救,我在此谢过。”
“救你的,并非是我。”白萧笙记起在长兴山时,他夺了那白衣女子的剑盒,被那白衣女子一直追随,半路,见到一个女子被封住穴位,正遭野兽攻击,这种事,如若换作别人,他自当举手之劳,可面前这女子,他当然是见死不救的。
玲珑怔了怔,如若不是他,那只能是那位龙姑娘了,看来,她的命,只有那龙姑娘珍惜得很。她又微微疑惑道:“那前辈说与我有缘,是指何意?”
白萧笙凝着她,嗓音沉厚:“解忧之名,是家师为你所取。”
这会儿,不止南宫祤薛小成闪过一抹惊讶之色,玲珑也有点目瞪口呆,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渊源。她多问道:“前辈认识我?”
“在晋国皇宫,我见过你,自然认识。”
玲珑有些难以理清,凭白萧笙这一身的本领,出入皇宫并不难,只是,他去皇宫做什么?难不成,又去偷抢什么宝贝?
白萧笙淡然转身,冷冷清清的话语,而下一句却是:“更有缘的是,家师,是被明皇所杀!”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沉默震惊。
玲珑虽不知当年有什么内情,但白萧笙之言可能不假,她不免咽了咽口水,难怪,对她出手那么狠,想置她于死地。
她很明白,自己是遍地仇人。
南宫祤对此事也是毫不知情,更不知太师父还会与皇室有所牵扯,茫然若失之后,他忽的记起东方七宿说过,明皇曾召集术士炼丹,可未等丹成,儛后身死,那位公主也是突然不明何因断了呼吸,明皇大怒,杀了许多江湖术士,难道,太师父也在被杀之列?
白萧笙又道:“趁我还未改变主意,立刻,在我面前消失,滚出这里。”
玲珑没说话,杀师之仇隔着,任谁都不太有好脸色,放过她,只是碍于南宫祤方才那般护她。可这些仇怨,明明也与她无关啊,他那师父什么的已经死去多年,那什么她爹……她父皇也已经凉了有二十年,跟后人这么斤斤计较,能解决什么?
难怪,江湖中总有那么些结怨的打打杀杀。
薛小成也不知她与自己义父还有这样一层深仇大恨,看起来好像还无法化解,他也不愿再惹自己义父发怒,更怕她有什么闪失,方才那一刹那,若非赵祤,义父是真当下死手的,薛小成立即道:“姐姐,我送你出去。”
“姐姐?”
白萧笙瞥了眼薛小成,又冷冷看着她,她把皇甫衍祸害成那样便也罢了,南宫祤方才为她相护,他已是心境不平,如今,连他这个年纪轻轻的义子都要染指?
白萧笙心有怒气,对着薛小成厉声道:“槐树下,给我跪满三个时辰,少一刻一分都不行!”又看着南宫祤,心中更气,可声音却比方才格外温和一些,道:“你也出去吧。”
南宫祤心知师父不喜有外人,因她的出现,已有隐隐怒意,此刻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点了点头。
玲珑煞时能察觉白萧笙待两人的不同,一个动则打骂,一个却有些客气,不过,他们在自己的这个义父师父面前,却都一样,不敢违拗,更是大气不敢出。
出了冰洞,薛小成一人在前面走着,玲珑捋了捋披风,刚摘下蒙在眼上的轻纱,不肖想,后面跟上来的南宫祤突然的拉住了她。
她轻顿,回头,是他不安的面色。
这一望,她亦是隐隐瞧见了他脖颈旁侧的那朵霜花。她以为,那什么玉长情管用,却原来,他师父的玉长情比不上他太师父的,还缺了药引子,如同高仿的假货。不过,这假货能将毒期延长,不至于六个时辰之内要命,已经是假货中的真品了。
薛小成察觉后头不对劲,也扭了头回去,见他俩手拉手,情深切切似的,也不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座雕塑,薛小成歪着头看了会儿,切声嘲道:“当着义父的面不敢认,这会儿倒是开始亲亲我我了,虚伪。”
南宫祤胸腔微怒,横了他一眼:“还不去罚跪。”
薛小成见玲珑不言语,估摸着她也有什么话需要说,自知无趣,暗地朝南宫祤哼了一声之后,薛小成便离开了两人的视线。
外头阳光透亮,同他在这林中走了许久,玲珑身子也暖和了些,一路上,她心中微敛,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他却突的止住步伐,回了头。
她还未反应,面上突然被扣了一抹面具,他抬起手,动作轻柔,触及她的长发,帮她摆正系好,温声道:“还是带上为好。”
她伸手碰了碰,是昨夜他拿走的面具。他居然一直带着?
嗯,他大底也知,她仇家挺多。
放下手,她突然有些感动,趁这抹感动还未消失,她说道:“霜花泪,我知道如何可解。”
“嗯。”
他淡然一字,没多余的话。
她叹了口气:“你宁愿求你师父,也不肯问我么?”
那次在长兴山,程不识已说的明明白白,她曾中过霜花泪,既然能活到现在,必然有可解的法子,可他,昨夜明明有机会问,却什么都没说,连他霜花毒未解,也没告诉她。
“问你?”他看向她,笑声凛凛:“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更甚至不求回报,告诉我如何解毒么?”
不待她回答,他自己回答道:“不,你不会,在你心里,这一定又是一场非常不错的交易,为了你那个无所谓的师父,一次次威胁我,你有什么不能做,有什么不会利用?”
她是斤斤计较的人,是不会这般好心去做一件事。指不定,她方才心里就在想着,该怎样让他求她。
她便是有解药,又如何?
休想让他令她摆布,这样被她掌控,仿佛所有事情都被她拽在手里似的感觉,心里很不爽,极度不爽。
听得他对她如此控诉,玲珑没缘由的笑了笑。她解下了披风,身子温度恢复已不需要,近他几步,便要送还给他,他瞧了眼,并未接,他道:“我用不上,你拿着吧。”
她只得缕了缕披风,挽在手上,忽然再次走近他一些,另一只手抬起,去碰他面上被冰碎划过的一点细痕,声音柔媚:“连毒镖我都替你挡过,这么不信我么,你的命……其实,我也挺心疼的。”
她的指腹触碰脸颊,很温良。
她会,心疼?
她的触摸,他并未避躲,想起她那时中毒镖之后,似是隐隐也想跟他说什么话,但最终她晕过去,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一直耿耿于怀,甚至会想,她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此刻,对于她的一抹缱绻温柔,他竟然有一丝丝的贪恋,如若没有她这下一句话,只见面具下的她含了一脸笑意,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弯了唇角:“如你所言,你若能从你师父手中,帮我夺回那枚丹丸,我便帮你解毒,如何?”
她的笑,灿烂明显。
他忽的冷了一声,果然,又是交易!
伸手,他抓住她手腕,说:“不可能。”
“为何不能?”
他解释:“这颗丹丸,很可能是我太师父所制,也是我太师父死于非命的原因,我师父绝不可能让与你。”即便,这是明皇所留下来的东西,也很可能是留给她所用。
玲珑淡淡一声:“这么说,你宁肯舍命,也不愿帮我了。”
“我若帮你,或偷,或抢,如此耻事,岂能可为。”他凝肃了语气。
玲珑一声好笑:“白萧笙抢别人东西时,怎不觉可耻,拿人东西还挺义正言辞?难道,这就是江湖的规矩,东西易主,可以不讲半点道理的?”
“我不会叛我师父。”他只如此说。
她心里一冷,他对师父不能背叛,对她,倒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能让冥栈容骗取她开启墓室,能用她交换……
本来,她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落入谁手中,也不关心,可现在,她又突然有兴趣拿回来了。
既然谁抢到算谁的,何不妨,她也无需讲理,再抢回来便是了。
“霜花泪解药在我手上,用你性命,换取一颗丹药,不知你师父,肯不肯?”迎着风,玲珑微抬眸,向他递了抹眼神,笑的畅意。
“你……”南宫祤心口一堵,说不出半个字。
见他脸色一变,玲珑心情大为畅快,现下,也该让他常常被人交换是什么滋味。
“你以为,以此威胁我师父,便能得到你要的?”他冷凉了面色,声音却又微喃:“师父……又怎可能会惜我性命。”
师父那样讨厌他父王,也连带那么讨厌他的出生,若非母亲的缘故,必不会教他习武,能让他每年见上母亲一面,都已是奢侈了。用霜花泪解药换取丹丸?简直妄想。
玲珑有些意外,在他眼中,他师父这么不重视他性命?可方才在冰洞里,虽然白萧笙面上严厉冷清了些,但她瞧着,白萧笙对他,还是有几分关心的,不然那一掌的力道早把他打出丈远,又怎会收手那么快。
她面容微凝,又道:“不如咱们打个赌,你或是你师父,迟早还得过来求我。”
“求你?”南宫祤看着她,道不清什么,在冰洞里,她被冻的发冷,又被师父压制得死死的,他瞧着还有些楚楚可怜,可此刻得了自由身,她似乎又露出本性,为达目的,是可以不择手段的,竟还想着利用他性命,利用就算了,还要直白的告诉他……是嫌他心中对她不爽的程度不够吗?
决谷之外,沟壑遍布,决谷之内,是深谷幽林,林中有一不大不小的院子,院落周围则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花草草,开的鲜艳无比。
院落外的小坡上,有一颗槐树。
此时,薛小成已走到小坡前的槐树下,从树下的小木盒子里挑了一根大香,点燃插好,然后,很自觉的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跪了片刻,觉得无聊,开始玩起了身边的小石头,一抛一接。
石子太多,一不留神,有一颗没接住,掉在地上,又被地上石子给弹远了数步,他手短,捡不回来,一旦跪下又不能挪,无奈之下,他只好往前趴下,五体投地,伸手一点点够着了那枚石子,终于给捡了回来。
他忽的察觉有异,抬头,旁边几步处,已是立了一抹紫衣人影。
那紫衣人影见他如此滑稽姿势,也是面不改色,单单只看一眼,便去了那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