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离开众人视线,踏入北院,靠近公玉鄂拖之前所待的房间,正要推门进入,忽觉脚底微滑,她往下一看,地上四周是一片湿湿的痕迹,她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往旁边一瞥,斜斜歪歪躺着几个大酒坛子。
她摸了摸面前的房门,上面亦是沾着酒水味,她正反应过来什么,只见房间左侧,瞬间延生过来一条火龙,因房间四周洒了酒,火势蔓延极快,房木一沾就燃了起来,烧到她眼前几乎是一眨眼间的事。玲珑自然不得进屋,一下退离屋外几步远,看了眼房屋左侧的火源起点,急忙朝那边追了过去。
追到角落,她并未看见有人,扫了一眼火点,是有人用带火焰的箭,引起了火。她打量着四周,这侧边是空地,再往前是一堵墙,墙后又是其他院子,房顶上亦没有踪迹。只怕射箭放火的人,早已隐遁了去。
房间火势大起,早已将南宫祤等人引了过来,看着这场大火,众人无一不惊,南宫祤以为她在房间里,正欲冲进去,却见玲珑步履缓缓从左侧现身。
他看着她,顿了脚步,公玉鄂拖的房间他一直不曾让人动,保留一切待她回来再做定夺,但这一场火,什么解释都没用了。
玲珑走近他,将手上的东西丢在他面前,脸上是说不清的漠然:“只有你们自己人,才想要毁证灭迹。”
地上,是一支烧了半截的箭。
他拾起略瞧,箭头上,有独属夏家的标志,单手触上箭头摸索良久,他心中已经断定,这箭,并非伪造。他道:“夏家若想杀人,何需做这些把戏。”
玲珑脑力交瘁,抬了抬眼眸道:“凶手能三番几次进入山庄,杀人,毁证灭迹,拿夏家的箭放火,你真觉得,与你没有一点关系吗?”
握着箭,他思绪万千,不曾想因一个公玉鄂拖,会扯出这么多变故,与她郑重道:“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若真是我的人所为,我绝不姑息。”
她不想费口舌与他争辩什么,他给了交代又怎样,找到凶手又怎样,死了便是死了,师父不会回来了。她咬牙切齿:“但愿,我能信你。”
回头,她看了眼这场大火。
没有人救火,房间几乎快要烧的精光,她只敢猜测,凶手毁证,许是里面留有什么让凶手忌惮的证据。只是这把火,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随心起意,为何杀人之后不烧,偏偏是她来了之后?
通天的火光,印的黑空发黄。
这接连发生的事,让她头脑很乱,她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她转身离开院子,去往冰室,在冰室洞口,回头一瞧,南宫祤与茱萸依旧在跟着她,冥栈容司徒璋亦是在不远处,花忍也不得不一直尾随。
玲珑扫了一眼众人,淡声道:“我师父生前很讨厌你们,如今他尸骨未寒,想必也不喜看见你们,你们最好离这里远些。”
茱萸心情复杂,真的不知嫂嫂会与他们如此反目成仇,说起话来不留余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嫂嫂……”
玲珑截了话:“你哥哥将我轻易送了人,嫂嫂这亲切的称呼,我实是配不上,烦请以后不要再叫。”
茱萸微讶,送人?送给谁?
又看向自己四哥,他脸上表情亦是沉抿讳莫,茱萸想问什么,可又觉有些觉此刻不合时宜,只好不再言语。
玲珑说罢,转身往冰室走去,南宫祤却突然过去,一下抓住她手。
他似乎急于解释什么,语气微颤,说道:“我们两个人,好好谈谈。”
她挣了挣,知道他想谈什么,无非是想与她澄清关于师父的死,说这事与他无关,非他所能控制,又或许他也很无辜,对此事也毫不知情。可她最想听的不会是这些,这时候,她也没有心力跟他谈这些没用的,她道:“等找出杀人凶手,我再跟你谈。”
他眸色微沉,向着她说道:“我知道你生气,眼下,你听不进我任何话,但是关玲珑,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更不希望你我之间,因此有何误会。”
今夜,从他与她一见面开始,她一直都是情绪不稳定,对他没缘由的冷淡,除了公玉鄂拖之死,还有其他事,让她这么不平静。
既然她将这话挑明了说了出来,他怎还能再忍下去。
玲珑静静临立,不言一语。
师父在这里被人所杀,如今连房屋都被人放火烧个精光,对于这一切,她只认定,一定是他们当中自己人。甚至于她刚刚有一瞬间这样想过,会不会是他不喜师父,找借口除去……没有证据,她所想都是猜测,也不愿随便冤枉任何人,何况她现在头疼欲裂,没办法用平常心面对他。她与他,又还能谈什么?
许久,她略感疲倦,手腕又被他抓得紧,不得不找借口道:“我需要时间,让我冷静冷静,不然与你谈起话来,难免言词冲撞。”
他明白她当下心情,松了她的手:“好,如若你要进去陪你师父,那我就在这等你,待你情绪稳定,我们再谈。”
玲珑望着他片刻,没有说什么,依旧转身入了冰室石洞。
茱萸心中微闷,她觉得嫂嫂对四哥搭弓射箭已经是不理智,但也情有可原,没想到,四哥此举比嫂嫂更不理智,等在这有用吗?
站了片刻,茱萸顾不得太多,上前道:“四哥,我不知你们发生了何事,但你不妨先让嫂嫂静一静,你这样逼着与她谈话,她心里肯定抵触,也不会愿意跟你说什么。”
南宫祤静默站立,他以为只要他解释,她一定会理解,一定听得进去,可未想,一声质问是不是他所杀,便让他跌入冰谷深渊,她竟怀疑他会做这种不耻之事。他承认是看公玉鄂拖不顺眼,可若真要动手杀人,他有千万种办法,更不屑于用这种拙劣的法子还把夏家人给搭进去。
也许,是他低估了公玉鄂拖在她心中的份量,也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
冰室。
玲珑双目微敛,靠墙瘫坐。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她这两日为了赶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刚潜入山庄,便从护卫口中突闻师父死去的噩耗,一瞬间心神不定,方才肩上又受了花忍一掌,此时此刻她早已身疲力竭。
她手中握着一个精巧的瓷瓶,面色微苦,便是得到玉长情又如何,一切都是徒劳。她不知道该怪谁,怪花忍不该封人穴位,怪凶手居心叵测,怪那些人非要宝剑丹药给他下毒,也怪她自己,一点用都没有,轻易的被人威胁又妥协,来了龙海这里。
归根究底,还是她的错,从头到尾,不应该自以为是的可以救他,却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这一路来,都是错的。
这片刻间,她想了许多,从那些人让她师父出狱开始,到眼下处境,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脑海里绞个不停,她没有心思管其他事,只想知道是谁杀了师父。
初开始,她以为会是南宫祤不喜师父,欲除之后快,可现在,连夏家也莫名其妙牵扯了进来。她不信凶手大费周章做这些,只是单纯为了杀她师父,那一支箭,让她相信不会是南宫祤,但她信不过这山庄里的其他人,放火毁证,她可以理解,但却使用夏家的箭,实是多此一举。
是想嫁祸夏家?还是想让她与南宫祤因此不合?
她总觉想不通,是谁要对师父下手,又是谁能有机会拿到夏家这样的箭,是谁需要这样处心积虑,制造这一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论是谁,她定不会罢休!
她停了停思绪,闭目养神了会儿,过了半柱香,她忽的听到外头有些乱嚷,她略有皱眉,当下起身朝洞口走去。方出来,她便听到花忍朝南宫祤道:“这火势必会将晋国官兵引过来,爷,再不走,只怕就来不及了。”
南宫祤道:“让司徒璋带茱萸先撤,留十余人等防守。”
茱萸一听,上前急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茱萸,你听话,先撤。”
茱萸一个劲摇头:“大不了,我们一起陪嫂嫂死在这儿算了,反正你只想着嫂嫂,一点都不顾虑我们。”
玲珑站在洞边,有些好笑了一下。
她觉得茱萸这话有些不对,晋国官兵怕她都来不及,又不会动她,好端端的,她为何要陪他们死在这儿?
倒是他们这群人,若再不离开,难免与晋国官兵有一番恶斗。
几人急于劝说,倒也没发现她已出来,唯一看见她的,却是站在不远处廊回下只身独影的冥栈容,她与冥栈容目光交汇,彼此探量,想也不用想,她方才的讽笑,他是深瞧眼底。
这一切变故,始料未及,冥栈容也是回了山庄才得知此事,当时一行人前往长兴山,这事除了夏王与花忍,没有任何人知道消息。虽然公玉鄂拖死与不死都与自己无关,但事过突然,确实惹人深思,他当然不认为会是夏王动的手,杀一个不惧威胁的人,于夏王来说没有好处。
不过,玲珑方才那抹讽笑,实是让他难以理解,以至于冥栈容忽然认为,该不会是她记起什么来了?她故意带晋国官兵来此山庄?
到底是如何,他也不敢断定。
玲珑看了冥栈容良久,想起长兴山一事,她对他,总有些难以理解。不思太多,她淡然收回视线,他们走不走,与她无关,她自然不欲插和他们这事,正要再回洞中,刚一转身,有人叫住了她。
“关玲珑。”
是南宫祤的声音,他意外看见冥栈容目光怪异,也一起撇向洞边,发现她已出来,不由得叫住她。
玲珑微抬眼眸,定定立住,一回身,南宫祤已经来到她身边,再一次不由分说,抓了她的手,本欲想当即立断带她离开,却发觉她手上有什么东西。
他往下撇去,她掌中紧拽了一个瓷瓶,这瓷瓶中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南宫祤不可思议道:“玉长情,你怎会有?”旋即眉色皱起,又想到什么:“为了你那所谓的师父,你当真是什么都做,不仅从他手中逃出来,竟还盗走他那颗玉长情。”
逃出来?盗走?
她对这些词是百般可笑,笑的是,他将她交与别人,反过来却质问她这些卑劣行迹的不是,他不也为了他那兄弟什么都做吗?玉长情便真是她所盗,那又如何?
她还觉可笑的是,他对她性情摸的十分透彻,知道她一定会逃,也知道玉长情这东西,除了偷盗她是弄不到手的。可惜的是,他却并不了解他的那个同门师弟,可以毫不眨眼,将玉长情如此珍贵之物送与她。
玲珑挣了挣,见他不放开,索性也就毫不避讳道:“谁与你说,我是逃出来的?”
南宫祤不可置信:“难道你……”
玲珑举起被他紧抓着的手:“你妹妹说的对,你再不走,只怕会白白葬身此处,但我可不会陪你们一起送死。”
见她这副淡然自若的神情,他知道她这不是说谎,是,她说的不错,这里最安全的人便是她,她又何需去忌怕晋国的人?
只是,她若不是从皇甫衍那里逃走,亦非盗取玉长情,那么,便只有剩下一个可能。
她与皇甫衍之间,一定有别的。
一想到此,他心中轻怒,眼神微凌,看着她,几乎是命令般的语气道:“关玲珑,跟我走。”
跟他走?
不可能。
“我不走。”玲珑轻撇着眼神,语气凝硬。
茱萸看不下去,这都快火烧眉毛了,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急,不管什么玉长情什么他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茱萸急赶紧道:“四哥,嫂嫂,你们别再吵架了,先离开再说。”
玲珑瞧了眼茱萸,又看向南宫祤,清凌凌道:“他很快便来了,要离开的是你们,不是我。”
茱萸听及,不晓得两人谈论的他到底是谁,但那人必定很棘手,不然,四哥怎会一听到那人要来,终是缓缓松开了嫂嫂的手,被那些话一激,寒声冷笑道:“用我们的藏身地点,去换取这一颗玉长情,我若猜的不错,这就是你与他的交易。”还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关玲珑,现在的你,还是关玲珑吗?”
几人之中,花忍一脸着急何时该走,茱萸则是摸不透这最后一句话是何意思,嫂嫂怎么会不是嫂嫂?司徒璋若有所思,一直不曾言语。
冥栈容似乎已将事情看得透彻,她口中的他除了皇甫衍还能是谁,没想到,她这趟回去,又与皇甫衍狼狈为奸了而已。从她出现在夏朝起,冥栈容对她,始终保持怀疑态度,可方才她那样待人的语气神情,还有那抹笑意,若说她不是冥解忧,连冥栈容都不信。
玲珑扫视众人,外头有多乱,她也听得到,晋国官兵在山下徘徊一直不得入口,这把火光恰巧给了机会,晋国官兵自然寻着火光找了过来。在晋国的地盘,他只有躲藏的份,怎敢随意亮身份,毕竟夏王秘密前来晋国这事传出去也不大好听。旋即,她朝着南宫祤微微昂首:“在你眼中,我已是出卖你的人,我现在是谁,对你重要吗?还不如,我给自己洗清一下嫌疑。”得于他的松开,她已能自由行动,话说完,便往廊下口走去。
玲珑已来到冥栈容身边,与冥栈容对视一眼,茱萸瞧去,心有胆颤,想到冥栈容曾是晋国人又是逃犯,难道是觉得冥栈容有问题?要对冥栈容怎样?茱萸率先急道:“嫂嫂,你想做什么?”
玲珑没有理茱萸的话,倪了冥栈容一眼,好在冥栈容本就离他们远,小些声音说话,他们也听不到什么,玲珑凝声问道:“那颗丹药现在何处?”
冥栈容低首微敛,不知她如此悄声与他说话是何意思,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是嫌夏王还不够疑心他吗?可他还是得回答:“被人抢了去。”
“是谁抢的?”
冥栈容略有停顿,摇首:“我不认识,只知那人武功奇高。”
她无法推断他此刻说话真假,是敷衍还是实话,他与夏王一步步让她开了墓室,又拿走丹药,此刻说被不认识的武功奇高之人所抢,难免让人不信。
难道,是那位龙姑娘?
可也不对,龙姑娘只夺剑,并不想要丹药,忽的,她想起那夜与龙姑娘追赶的邋遢男子,她也不认识那人,而那人武功与龙姑娘不相上下,莫非是他?
若冥栈容真一无所知,她问了也是白问,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回头瞧着院落中的南宫祤,与他道:“师父遗身还在此处,我是不会与你走的,但是,”她突的转折:“记住,我会去找你。”
众人瞧着玲珑转身离去,一身黑衣劲扬,背影在暗光下显得修长,直至完全消失,茱萸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得看向自己四哥:“嫂嫂她到底要做什么?”
南宫祤轻凝微哼,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