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帝国前传

慕容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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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名实相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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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与言无名对峙许久,场面略显尴尬。孙策从胡婵对于言无名的眼神中读出了她对他的怜意,便识相地收起装作鹏翅的双臂,向言无名作揖,以表示对于自己刚才鲁莽行为的歉意。言无名则微笑颔首,然后继续闭眼念经,不再理他。孙策觉着无聊,便唤来二弟孙权,一起验看、把玩胡玉与朱治分别带来的货物。其实,从河滩货场中捡选出自己中意的玩具,本也是他与孙权来到河滩的主要目的。躲在人群后的孙朗亦对这些货物好奇,却又不敢上前去与两个孙家嫡传子抢,只好向母亲投去可怜兮兮的目光求救。胡婵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孙朗这才敢走出人群,在孙策、孙权身后翻检他们已经把玩过的器物。

胡玉紧盯住小孙权手里的琉璃器,生怕这小娃失手将其摔碎。不过,同时他心里还依旧在琢磨着向胡婵和盘托出言无名身世的时机。正在这时,忽听得下邳城门口一阵喧嚣,又见得从吊桥处驶出一辆开道的斧车与一辆装饰华丽的轺车。胡玉仔细观察了一下那轺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转头问胡婵:“二夫人,那轺车左右以吉阳筩装饰,鸾雀立衡,头上还顶着羽盖,这分明是公侯的配置啊,怎么前面就仅仅只有一辆斧车开道?那车上究竟是何人?”

胡婵笑了:“几日不见,胡玉大哥见识长进了。那车上载的,乃是下邳王刘意最信任的家丞钟离越。钟离大人在王国境内替王爷办事,为方便计,就蒙王恩借用了部分王爷的仪仗,只是斧车与随从从简,以示区别。反正这是下邳王的地盘,只要下邳相不向徐州刺史部抱怨,谁又能说个不字?”

“家丞?”胡玉眼珠乱转,心里又有了新的盘算。他知道,按照汉制,王、侯家里都配有家丞,俸禄虽只有比三百石,但地位极为关键。一方面,王侯及其家人的迎丧嫁娶,均由家丞掌管,家丞也由此获悉了很多王侯家中的机密;另一方面,此职位由京都洛阳直接任命,又必须向天子负责。所以,他既代表王侯行权于地方,又代表天子监督王侯,有时即使是二千石郡守或王国相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像孙坚这样的四百石县丞。如此看来,这个叫钟离越的家丞,便是接近下邳国权力与财富中心的捷径了。

胡玉正盘算着,但见胖乎乎的钟离越将笨重的身子挪下了身躯,在两个掾吏的搀扶下,大摇大摆地走到了诸人面前。胡婵带头肃拜,河滩上诸人亦都学样。只有身为孝廉的朱治在下拜的时候,用只有身边的韩当才能听见的低音抱怨道:“一个俸禄才比三百石的家丞,竟就敢在车上用羽盖,真是扰乱名分!”

趴在地上胡玉感到了钟离越正在往自己这个方向踱着步子。他的视线慢慢往上挪,先是瞧见了钟离越腰间的玉佩与象牙鞘书刀。尔后,他的视线越过钟离前凸的肚皮所划出的弧线,最后便停留在了其肥嫩的双下巴上。而此刻的钟离越却对胡玉视为不见。他只是捋了一下自己双下巴处悬着的几根稀疏的胡须,傲慢地对四下的人群说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天冷着呢,地上多凉啊!”

正当众人纷纷起身之时,钟离越又大喊一声“且慢!”,原来他此时正好看到了言无名。原来,在众人刚下拜的时候,钟离越的视线被一藤箱遮挡,故并未立即看见安氏。而现在钟离人已走近,他这才发现言无名一直躲在箱后盘腿念经,未拜官。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言无名所念的晦涩经文在冬日的空气中震荡:“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城东园,与众所知识大比丘僧俱,如尊者舍利弗、摩诃目犍连,摩诃迦叶、摩诃迦旃延、摩诃俱絺罗、摩诃劫宾那、摩诃纯陀、阿那律、离婆多及阿难……”。了解钟离越平日脾气的人都在地上小声议论,猜测着他爆发的时机。却不料钟离越今日却并未发火,甚至还用手势制止了身边一个小吏前去打扰言无名。他只是好奇地绕着这比丘走了一圈,后问道:“小师傅,法号为何?”

言无名睁开眼睛,停止念经,慢慢回复道:“言—无—名。”

“言无名?”钟离越抬头沉思了一下,再问道:“小师傅与白马寺的安息国高僧安世高可有关系?”

言无名幸福地笑了起来:“施主真是有知!是否听出了刚才小僧所念的是安世高师傅所译的《安般守意经》?”

钟离越点点头:“小师傅啊,这段经文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你不知道,我家王爷在十六年前做了一个梦,梦境与孝明帝当年所梦见的可是一模一样:金人自西方来,头射白光,盘坐王庭。自此以后,王爷就日日吃斋念佛,以求超脱。他曾令我代奏天子,请安世高来下邳国讲道,不料鸿胪寺方面却来书说,安世高师傅年老体迈,已无法忍受车马劳顿。自此,王爷只好召下邳地方的僧人严佛调帮其解读《安般守意经》,却不料四年前严佛调突然不辞而别,还留下一封信,说自己去京都洛阳去找一个叫‘安玄’的安息国居士去合译《法镜经》了。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与安世高师傅什么关系?”

言无名回道:“目下安世高师傅的确已经年高,甚至在白马寺也不太讲佛道了,整日闭门译经,偶尔指点众汉僧学习贵霜与天竺的文字。小僧十一岁进白马寺,那时安世高师傅精神尚好,不但给我讲过佛道,而且还顺便说过一些他在安息国做王子时的往事,不时嘲笑尘世之浮华。不过,严格说,我不算他的关门弟子,只是白马寺的一个普通沙门罢了。”

“哦!”钟离越点点头:“小师傅说自己是十一岁入白马寺,可有凭证?”

“施主要什么凭证呢?”言无名笑问。

“别急!”钟离越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布袋,从中取出一根竹简,上面写着几行一般人完全看不懂的文字。钟离越将其递给言无名说:“这是天竺人用的梵文,很多佛经用的都是这种文字。对了,你可知梵文有几言?(注:‘言’指字母)”

言无名顺手将竹简横过来读,漫不经心地回道:“天竺文字,梵天所制,原始垂则,四十七言。这在白马寺连做斋饭的都知道。”

“那你为何将竹简横过来读?”钟离越再问。

“梵文是从左到右横着看,而非像汉文一样从右到左竖着看。这在白马寺连扫地的都知道。”言无名略带轻蔑地回道。

“那就请小师傅译出此段文字吧!”钟离越终于抛出了他真正的考题。

言无名不假思索地开口答题:“又复理家。开士以修治四法为自归于佛。何谓四?一曰道意者终而不离;二曰所受者终而不犯;三曰大悲哀者终而不断;四曰异道者终而不为也。是为四法。”

钟离越赞赏地拍起手来:“译得好!不瞒你说,这梵文竹简是半年前严佛调师傅从洛阳寄来的,同时还附上了汉译。他在信中告诉王爷,凡是能够据此梵文原文速译出汉文者,即使不出自白马寺,其学问也足够伴王讲道。看来小师傅真有本事!”

钟离话音刚落,四下里便是一片赞叹。大家交头接耳:“这小师傅不但武功好,还能懂如此繁难的梵文,真是奇才!”还有一个幽州来的客商摇头苦笑说:“可惜高师傅已经出家了,否则如此一表人才,真适合做我家女婿啊!”说罢,周围一片窃笑。而一边的孙策听了,则满脸通红。对于他来说,今日先是在蹴鞠场上被钟离越的儿子欺负,后又在河滩被这少僧抢了风头,真是倒霉到家了。他转眼再去看胡婵,却发现二娘看言无名的眼神已经有点迷离了,本来一直揉搓着暖手铜炉的两只手也早已不动了。孙策心中暗暗叫奇。他再转而想用腰间悬挂的玉璧去逗一边的小孙权,却发现孙权竟然也跟着众人一起拍手,嘴里还嘟嘟囔囔着:“四法好,佛法好!”孙策轻叹了一口气,撅起小嘴,开始低头生闷气。

没想到钟离越这时又突然板起了面孔。他咳嗽了一声,对言无名问道:“小师傅,勘验你身份的步骤还没未完成。你刚才只是证明了你真懂佛经,却没有证明你的确来自白马寺。我在鸿胪寺那里打听过了,凡在白马寺为僧者,身上都有烙印,作为师承的证据。你的戒印又在何处呢?”

言无名笑道:“在背上烙有我师父严佛调的梵文名字,可资凭证!”说罢,他不顾天寒,立即宽衣,当众露出自己上半个胸、背。钟离越听了大惊,喊道:“原来你的师父就是严佛调!怎么现在才说!怪不得刚才背起严师父译的佛经,竟能信手拈来!”然后,他走到言无名的背后,凑上去仔细验看,又从袖子里拿出另外一根写有梵文的竹简反复比对,最后点点头:“本官虽不懂梵文,但这几个烙言,确实符合严师傅事先给出的梵文字迹!”

“名实相符,是真的!”小孙权突然站起身来,拍起了小手。众人也纷纷起身拍手。

孙策见人心已经被这白马寺少僧所收,也只好违心地起立叫好。但他转眼去看胡婵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她的双眸竟然有点发红。孙策的好奇心更加剧了,心中默念:二娘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孙策的确并不知道胡婵的眼睛为何发红,因为他的眼睛并没有把捉到胡婵的眼睛所把捉到的东西。原来,此刻的胡婵已经非常清楚地看到了:就在言无名背上烙字的旁边,还有一个月牙形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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