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熹平六年(177年)夏,“八及”领袖张俭被黄盖、程普秘密处死后第二十个月,广陵盐渎城南郊外。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奶声奶气的背诵《诗经》的声音从一列车队中传来,那可是孙坚嫡传长子孙坚的声音。原来,这天孙坚与祖茂相约,一起到孙家庄园南边的小型猎场进行“弋射”的游戏。这首名叫《女曰鸡鸣》的诗歌便是吴甄昨夜让只有二十个月大的小孙策强记下来的,尽管她也知道爱子尚且没有到能够深刻理解此诗含义的年龄。骑在朱雀马上的孙策听了儿子咬字不准的声音,马上笑眯眯地回头询问各自骑在一匹小马上的孙贲、孙辅:“阿策刚才所念之诗为何意呢?”
“我知道!”“我知道!”孙贲与孙辅都争先恐后地抢答说。孙坚示意孙辅先说。孙辅言道:“有两口子,妻子一听到鸡叫就叫丈夫去射猎,结果丈夫只好在天还未明时就出发了,这时候天上还挂着星星呢!”
“那为何那丈夫要这么早出门去射猎呢?为何这妻子如此心狠呢?”孙坚补问。
孙辅陷入了沉默。孙贲抓抓头,代替弟弟回答:“不是那妻子心狠,只是因为他们家太穷罢了。我想那丈夫大概连一个县里的门下掾吏都没有做到,所以家里没有足够的五铢钱买肉,只好早点出门抓点野物充饥。”
孙坚哈哈大笑起来:“《诗经》流传时天下还没有实行郡县制,所以那时并没有‘县中门下掾吏’一说。五铢钱也是我们大汉朝的定钱,在先秦并未流通。但阿贲有一点的确说对了,弋射对穷人而言是为了充饥,而对富人而言则是为了消遣……”
“那我们孙家为何要去弋射呢?我们现在已经不穷了,不缺肉吃;但与那田邈比,也绝不算富贵……”孙辅再问。
孙坚望着天上滚动的朵朵白云,慢慢地说道:“我们毕竟是兵圣孙武的后代。我孙坚即使是身负文职,也不敢懈怠弓马。弋射便是为了练目力,练臂力,练耐心,这些本事总有一天会有用的。”
“可不是?熹平元年夏的那些黄巾海贼,可不就是被叔父安置的弩箭阵剿灭的?谁知道哪天又会出现一波新贼扣关犯境呢?不枕戈待旦可不行啊!”孙贲附和着。
这时孙辅却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但我们就是天天练习骑射,恐怕本事也顶不上獓骃班的那个胡女北宫嫣脂啊!这些胡人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对了,叔父,怎么獓骃班后来就毫无音讯了呢?我好想再欣赏北宫姐姐的武艺啊!”
孙坚脸部的肌肉一阵小抽搐。孙策诞生那夜发生在东莱客栈的事情,他虽然事后与吴甄、吴景、胡婵都交代过大致经过,却根本不敢与孙贲、孙辅说,只怕小孩嘴不严实漏了口风。想到这里,他立即装模作样换了话题:“前汉的晁错在《论兵事疏》里曾说过,‘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这也就是说,只要战法得当,战败胡人并不困难。难道侄儿已经忘记了窦宪、耿秉在约九十年前于燕然山刻石记功的大战绩了吗?小侄切不可太涨胡人威风,而灭了汉家自身锐气。”
这时,孙坚与两位侄子之间的对话,突然被孙策发出的哭喊声打断了。原来吴甄、孙策所坐的马车车轮碰上了一块石头,车身一颠,差点让吴甄手里的阿策脱了手。吴甄立即对赶车的仆人大喝,却不料反而让毫无防备的小孙策受了惊。
孙坚斜眼看了一下妻子与嫡长子所坐的那车,略叹了一口气,并没有任何干涉之意。实际上他更担心的不是孙策是否受惊,而是吴甄对他的溺爱是否会磨掉孙家人血管里的杀气。与从小就在扬州富春过惯苦日子的孙贲、孙辅不同,孙策毕竟在广陵衣食不愁,只认徐州水土。孙坚只怕日子长了,自己的儿子或许都不会知道自己本是扬州人了。
这时,车队的前面传来了祖茂家的“辟车伍佰”祖迅的声音:“诸位主人!树桩已经备好了!”
孙坚立即带两个侄子下马去查看。原来,所谓“弋射”,就是用尾部拴着丝缕的箭去射飞鸟。但丝缕的另一头却必须拴在合适的木桩上,唯有如此,无论射中与否,箭本身都可以被轻易找回。此外,弋射的场所必须有开阔的视野与射界,而林多有桩之处往往视野不良,所以一等到弋射之季,少有的林间空地就会成为各家争相抢夺之地。由于孙家今天所选中的这块猎射场只是毗邻自家的庄园而已,所以,他就必须委托祖家先派人来圈定今日的猎射范围,以免引发纠纷。
“祖茂叔叔呢?”孙辅将屁股坐在一个小树桩上,好奇地四下打量。也难怪他好奇,祖迅毕竟只是祖茂的下人,祖迅出现而祖茂不出场,则多少有点让人出乎意料。
这时祖迅却笑了起来:“我家主人就在离你二十步之内。但我家主人已经吩咐在下了,要孙家几位小公子自己去寻觅他的位置,第一个找到的有赏!”
“什么赏?”孙辅立即问。
“一坛上好的青州蟹胥之酱!”
孙辅一听就来了精神。蟹胥是用海蟹窖藏发酵后得到的珍馐,往往从北方的青州输入,也是孙辅最喜欢的佐餐食物。他一下子就跳下树桩,往眼前的几根大树跑去,边跑边喊:“祖茂叔叔,我看到你啦!你就躲在树后!给我蟹胥吃!”
可跑到了那树后,他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红着脸又跑了回来。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孙贲则将头转向了四周大树的树冠。他慢慢说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祖茂叔叔或许身上缀着绿叶子,正躲在树冠里冲我们暗笑呢!”
“那怎么校验你的想法呢?”孙坚瞟了孙贲一眼。
“用……用弹弓弹……”孙贲有点犹豫地说道。
孙坚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弹弓给孙贲。孙贲瞪大了眼睛:“真用弹弓弹?若把祖叔叔弹伤了怎么办?”
“难道你祖茂叔叔的武功还躲不开一个孩子射来的石子吗?”孙坚轻蔑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