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吴帝国前传

慕容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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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休沐归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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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熹平四年(175年)初春,春寒依然袭人,四野却已渐渐有了绿意。徐州刺史部广陵郡盐渎县县城郊外,好不容易挨到“休沐日”的大小吏员或乘着车,或骑着马,鱼贯在通向各自家宅的田间小径上,身边则伴飞着同样急着赶回鸟巢的一只只乌燕。等县令大人的车舆及其随从走远后,城门中又跑出两人两骑,离开大路后,径直奔入旁边的一条桑林小道。居先骑枣红色老马者,正是新任盐渎县县丞孙坚孙文台;而紧随他身后的骑白马少年,则是跟他同来盐渎任功曹的小舅子吴景吴奋起。

见眼前没有路人,开路的孙坚便抽鞭加快了马速。胯下老马四蹄所踏起的春泥,一边向四下撒播着着青草的芳香,一边却也在不经意间溅脏了吴景所骑白马的脖项。与姐姐吴甄一样有洁癖的吴景略略皱眉,同时也放慢了自己的马速,以避开孙坚所骑前马所踢起的新泥。

仅凭耳朵就听出吴景马速放慢的孙坚不满地回过头,大喊:“奋起,五日才轮到一天的休沐日啊,你不急着回家看你姐姐吗?”

吴景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心中暗想:姐姐什么模样我都看了快二十年了,恐怕是姐夫你更急着与天仙般的姐姐团聚吧!——但他的笑容马上凝固了。原来,正在孙坚回头那一刻,他发现孙坚右前方的路上横着一根倒伏的朽木。吴景立即张口大喊:“文台!小心前面!——”

但孙坚的马速实在太快了。更不巧的是,他胯下的枣红马右眼是瞎的,看不到右边的所有情形,而能够双眼前视的孙坚本人,此刻却偏偏分了心,回头与吴景说起话来了。于是,枣红马的右前蹄重重地踢到了朽木的躯干上,而巨大的疼痛则立即迫使其屈膝下跪,将毫无防备的孙坚顺着前倾的马脖子抛了出去。

孙坚毕竟能武,在身体飞向空中的过程中迅速调整了姿态,双脚稳稳着地了。在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吴景吓得不轻,立即下马过来观看姐夫是否受伤。孙坚摆摆手,指指枣红马,示意他先去看马。

这时,刚才已经跪下的枣红马嘶鸣着站了起来,抖抖颈后的鬃毛,初看也没有什么大碍。但凑近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其右前腿上插入了好几根木枝,伤口正在往外渗血。孙坚脸色一沉,立即将伤马牵到一边,与吴景一起小心地从马腿中拔出木枝,然后再从随身行李中寻出布条,将伤口仔细地包扎了起来。见那马儿的呼吸均匀了起来,孙坚这才舒了一口气,慢慢说道:“幸好伤不重,回去敷上草药养个十天应当就可以重新跑了。但未来这十天要出行的话……”

“未来十天么……文台你只好坐车了”。吴景答道。但回头一想,他又笑了起来:“文台,你现在是县丞啊,官俸四百五十石,本来就应当坐车。而且,按照朝廷仪轨,出行时除了你自己的车之外,还应当配上三辆导车,两辆从车,以及两名骑吏。列羽旄,陈戎马,这才叫官威啊。但你还是那番武将做派,嫌车慢,偏偏去市上买了一匹战马,而且还是瞎了一眼的……还有,就这么一匹瞎马,竟然也配叫‘朱雀’……”

“这朱雀可是被降汉的南匈奴人骑过,打过鲜卑人的战马!它的右眼可是战伤的!”孙坚怜爱地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重复着他从吴县的马贩子那里听来的那套说辞。吴景无可奈何地笑笑。他知道,只要是塞外的战马,在孙文台眼里,即使是瞎了一只眼睛,也要比四体齐备的关东马匹来得健美。他似乎还活在会稽郡的那场已经平定的叛乱中,满脑子都是杀伐与兵略。

因为要照顾朱雀的腿伤,吴景也只好下马牵着坐骑,与同样牵着朱雀的孙坚慢慢往家里走,两人边谈边笑。孙宅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孙宅外,孙家的佃户朱老三老正扶着用熟铁打造的三足耧给田里开沟、播种,三足耧身上的羁绳则套在前行的老黄牛阿顺身上,由牛儿的移动提供耧具翻土的动力。朱老三本人则熟练地上下摇动着耧具的把手,让其漏斗处的种籽顺势落入耧尖刚开播出的沟渠中。这时,阿顺突然停止了移动,对刚进入其视野的孙、吴二人“哞哞”地叫了起来。实际上,阿顺真正熟络的乃是吴景,因为阿顺也好,朱老三也好,本来就是吴家的佃户,因为朱家与吴氏姐弟感情特别好,吴甄跟孙坚北上后,朱家也随她一起到了盐渎县安了新家。

顺着牛叫的方向看到孙、吴二人的朱老三,立即放下手中的耧具把手,向二人跑过来:“二位老爷,总算等到休沐日啦!夫人可想死你们了!”

“夫人想不想我,你怎么知道的?”孙坚笑眯眯地看着朱老三。

“嘿嘿!”年长孙坚十岁的朱老三傻笑了起来:“大好的青春时光,新婚夫妻只能五日见一次,怎能不想……我老朱也是过来人……嘿嘿……”

按理说,要是在别人的庄园里,佃户对主子说话那么不懂轻重,可能早挨鞭子了。可同样也是苦出身的孙坚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略叹了一口气,口中竟吟出了诗来:“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很少听到孙坚吟诗的吴景吃了一惊,忙问:“文台,这诗……辞令好不吉利……你新婚不久,别说这些丧气话……”

孙坚笑着摇摇头:“又不是说我的事,而是说别人。这乐府诗是我昨日在县城酒肆处采风而得。诗中说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再嫁。其家逼其再婚,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有人伤感之,便作了此诗……我刚才只是触景生情,这才吟唱了出来。”

“原来是扬州庐江郡的事……不知真假……”吴景听罢沉默片刻,继续说道:“若是真的,恐怕也是因为那焦仲卿与我们一样,五日才能回家一次,使得婆媳之间的积怨无人调停,这才酿成惨剧……”

听了二人的对话,不懂朝廷仪轨的朱老三不解地问道:“恕小人我驽钝,为何你们做官吏的五日才能回一次家?这样的安排太不近人情了!你看我朱老三,虽只是一个佃户,但日落后就能抱妻逗子,享受人伦之欢,你们做官的怎么还不如我们这些草民?”。

吴景则慢慢向其解释:“按我大汉制度,官吏两千石及以下,一直到百石小吏,只要不是休沐日,都必须住在官舍,以便随时听从上峰调遣,而不能随意去家宅。同时,妻子也不能随便去官舍。这是前汉的制度,光武中兴后延续,都绵延快四百年了,没法改啊……”

孙坚恨恨地说道:“也不是所有的官员都受此制度约束。当年我和祖茂、徐真去山阴勘察时,分明发现那被杀死的会稽太守徐圭的衙署与其家宅是联通在一起的……”

吴景忙劝孙坚:“文台,徐圭是恶吏,你是剿贼英雄,莫要仿效这些不法之徒啊……”

孙坚还是不甘心:“吴郡太守张绍在吴县的郡署官舍离其家宅也不远,我经常见他晚上往家宅跑……”

吴景咳嗽了两声,示意孙坚不要在下人面前说现任官员的闲话。会意的孙坚立即改变了话题:“朱老三,这新买的三足耧你还用得惯吗?”

朱老三也识相地跟着转换了话题:“托二位老爷的福,将这么好的耕地利器租给小人,开沟、播种一气呵成,真是事半功倍。小人在扬州的时候,也曾在市面上见过这三足耧,但形制又重又笨,耧头则遇坚石便裂,没有徐州的农器好用啊……”

吴景听了朱老三所言,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其实在前汉武帝之时,搜粟都尉赵过就已发明了‘三犁共一牛’之法。只是扬州太过偏远,很多农具传到扬州就走样了,竟然连前汉时代的农技还没有完全传遍。还有那些不服王化的山越人,连铧犁都用不好……真是可悲可笑……”

孙坚知道吴景又借机卖弄了一下自己对于前朝典章的知识,心中也暗自好笑。但吴景提到的扬州农具不如徐州之事,他也已注意到了。他记得老父孙钟曾与他说过,论铸耧头之工艺,扬州与交州的工匠均属于全国末流水准,京都所在的司州出品者,才是天下第一。与之相比,徐州耧只是中上品罢了。不过,即使是中上品,也定要比劣等的扬州货好,所以,孙坚入徐后不久,就开始考虑如何利用徐产铁器转运牟利。考虑到制耧范之技难以窥得,他只好用从句章城伪王宫弄到的金银直接买下了一百套优质铁头三足耧,低价租赁给自己的佃户,等其春播完成,再迅速装车运给扬州的弟弟孙静与自己的妹夫徐真,然后让其再出租给吴郡富春县的佃户,继续套利。由于孙坚本身是县丞,故便可与官府通融制作允许官器流通的公文,使得其所运铁器一路皆免州郡关税,最终方便孙家与必须缴税的私营铁贩争利。至于朝廷仪轨所规定的那些供县丞出行用的仪仗车马,孙坚也统统挪作输运铁器之用,以做到“物尽其用”。

孙坚正低头心算着朱老三用完耧具再发货运往扬州的时日,却没注意到田埂边已有两个孩童飞奔过来,大喊:“叔父大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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