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

林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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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心是孤独的猎手(5)(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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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也是踏着这一条路给母亲送葬,那时,我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人生的这一槛上失去至亲至爱的母亲,天庭恍若坍塌了一块,洪水猛兽鱼贯而入,再也没有女娲可补天。而彼时,重阳早已离开了这里。对于这一次,叶重阳的归来,我没有问她原因,究竟是什么将她召唤至此,我不得而知。

半路上,我停下来等她,只见她随手折了一枝狗尾巴草,一边走着,轻轻地拨弄脸颊,她那样子,看起来不是上山扫墓,倒像一个游山玩水的旅客。

好不容易在一堆草丛中找出母亲的坟,三年不来,周边长满了荆棘、毛刺、覆盆子……不见往日整饬的墓碑,叔叔放下简宁,抽出随身带着的镰刀,开始割掉蔓生的杂草,渐渐的,墓碑露出来了,一股潮湿糜烂的味道散开,窝生在里面的蟑螂、蜈蚣纷纷逃开,简宁吓得抓住叔叔的衣袖,重阳皱了皱眉头,抬起脚,把爬过来的一条蜈蚣踩死了。

三年前我曾跪在这里,提着毛笔,把墓碑上母亲的名字用油漆填满,现在油漆还没有掉,只是颜色已经晦暗,时光的痕迹就这么一点点地爬上了这里。

母亲走的时候很平静,临终前她握着我的手,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因为严重脱水,她的身体干瘪、收缩,剩余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她的眼里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感情了,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尽管此前,她已经被瘫痪的身体折磨得苦不堪言,父亲在家里照顾她。母亲瘫痪在床,医生嘱咐,必须时常给她翻身,以防长褥疮,我放学一回来,便接替父亲,好让他睡一觉。父亲看到我,露出无奈的笑,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每隔一个小时,就必须为母亲翻一次身,一天喂三次饭,那段日子,母亲天天都在哭,有时候背着我偷偷地哭,但我明显看得到她抽动的肩膀,为她翻身的时候,脸颊边上的枕头,早已湿掉一片。母亲要我陪她说话,于是很长的时间,我就坐在床沿,陪着她聊,有时候她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有时候我给她讲学校里发生的事,那年我读初三,正值中考来临前的紧张时段,母亲知道我都是在学校里匆忙赶了作业便往家跑,印象中有好长一段时间,每日下了课,匆匆写好作业上交,先骑单车去市场上买了菜,然后折回家里,胃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变得很不好。叶重阳那时已经离开了。父亲从未踏足过厨房,所以那阵子家里的饭基本都是我在做,起初我连饭也不会煮,菜炒得不是太咸就是太淡,婶婶常来我家,教我做饭炒菜煲汤,有时候我课业太忙,她直接煮了带来家里。起初父亲很反感,因为之前与叔叔的关系闹得僵,两家人基本没有往来,母亲反对父亲的做法,婶婶来家里照顾她的时候,她深受感动,妯娌二人有了些许惺惺相惜的味道,起初,父亲不让婶婶来家里,他的理由是,之前叔叔做生意向他借的钱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还,婶婶的做法不过是假好心,想以人情抵消这笔债。

“都不安好心!不安好心!”这些话,父亲没有当着母亲的面讲,但句句落到了我的心里,我对他说:“别把别人想得那么坏好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很不耐烦地说:“你懂个屁,小孩子。”

“我不小了,我十五岁了!”我差点气得和他吵起来,但怕惊扰到房里的母亲,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

母亲是在叔叔去世之后,才不慎瘫痪的。为叔叔办完丧事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母亲在市场买菜的时候失足滑到,整个人往后仰到醒来之后半边身体失去知觉。我清楚地记得,等我们一家人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的哭号惊动了整个病房,她不相信,好好的身子突然就动弹不得了。

“我跟残废有什么区别啊!你们说,有什么区别?”母亲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听了心寒。父亲在一边抽烟,眼睛充血,红红的,我和重阳在旁边,我冲过去抱住母亲,却被重阳拉回了。病房里的护士说:“她情绪很不稳定,你们还是稍安勿躁。”

母亲渐渐接受身已瘫痪的事实之后,她的坦然令我们惊讶。她仅剩下右手还能动,卧在床上的日子索然无味,于是她学着单手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解闷,她折腾了许久,终于学会拿起剪刀做剪纸,利用嘴巴和手的巧妙配合,折纸元宝。时光在这种百无聊赖的状态中一点点消逝,像水消弭在水中。

很多个傍晚,当我匆匆赶回家,推开大门的时候,我都会放慢脚步,唯恐惊扰了母亲的这份宁静。从房门望进去,可以看到母亲卧躺着的身影,那么孱弱,令人喟叹,那一刻我几乎静止了,心里冒出某个不详的念头,生怕哪一天,母亲就这样消失了,毫无预兆的,彻底远离我的生命。也许生只有在这样稍纵即逝的时刻才会显其珍贵,我站在那里,不敢走进去,喉咙哽咽,差一点哭出声来。

母亲看到我,艰难地抬起右手,示意我进去:“明生,进来呀。”我提着一袋子菜,走进去,轻轻地放下,然后坐到母亲床边。她皱了皱眉头,问我:“你是不是哭了?眼睛都红了。”

“哪有?刚才回来的路上骑得太快,风吹的。”我装出一脸轻松的样子,我不想让她看到我难过的样子。

“我去煮饭了,今晚给你煲茶树菇鸡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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