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殷初八。我家住在云南省少数民族自治县辖内的一个小山村里,叫黑石寨村,向北走50多里才能到镇上;南面是一百多里的自然环境保护区,挨着国境线。
外公说我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当年我娘在县城做工的时候谈了个对象,结果意外怀了孕,后来男方家里不认账、说什么都不让我娘过门,还诋毁我娘说她居心叵测。那时候未婚先孕是很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娘就是在被人戳着脊梁骨的压力下坚持生下了我,我一出生,她就咽气了。而我那从未谋面的爹,只是在我娘临产前丢下手术费就再也没出现了,所以我跟我娘姓。
村里只有男丁过世才能进祖坟,我娘只能葬在家旁边小林子里。外公说我娘是憋屈死的,所以自打我懂事以来,就叫我每天都要去我娘坟前上香,让我多安抚我娘,希望她早日投得一户好人家,别再受今世的屈辱。
我刚出生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身体虚弱,接生的大夫都说这孩子估计活不成,我外公心疼说这是自己女儿的骨肉,说什么也要养活我,于是就把我带回了村子,请邻居苗族老人洪大爷帮我看看。洪大爷说我是中阴身入胎魂魄不稳,给我连着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又给我用了苗药,我这才有了好转,活了下来。
黑石寨原来都是苗家人,汉人是后来才进来的。直到现在,苗人大部分都迁居至靠县城的几个村寨了,七八十户人家的村子仅剩十来户苗家人,洪大爷家祖上就在这黑石寨,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走。
村里的小孩都挺怕洪大爷的,说他是苗族的大巫,平时都不敢靠近他家。虽然洪大爷的样子很严肃,可我倒没觉得洪大爷可怕,还经常去他家找他孙女小百合玩耍,有时候我爷爷采药或者上县城去,我就在他家吃饭睡觉。
我舅舅一直对洪大爷的这一套不以为然,他说这些都是迷信,如果施法能救命干嘛不去大城市里悬壶济世,那多挣钱啊,憋在这村子里肯定是没真本事。我舅舅就是这么一个人,什么事都能跟钱挂上钩,他贪财,不过对我还是挺好的,因为我娘生前一直对他很好。
舅舅好赌钱。记得我小时候,他在县城做工,可上班迟到又旷工的没个正经,整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喝酒打牌,那点工资根本不够他挥霍的,于是起了歹心当起了小偷,结果偷到了一个地头大哥的身上,让人发现了给揍了一顿,还剁去了一根食指才肯罢休。
村里人都管我舅舅叫殷老九,因为他只有九根手指头,从那次起他就再不敢偷了,可依然戒不了赌。我一直对这件事记忆深刻,因为当时我舅舅在家养伤,外公问他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偷到了地头蛇的身上,而舅舅却说初八快到上学的年纪了,家里靠卖药材这点收入怕是不够,自己手上又留不住钱,所以想把初八的学费先给偷回来放着。
那时虽然我年纪还小,可知道舅舅也是为了我好,让我挺感动的,所以导致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成了舅舅的帮凶。他有时候在县城赌钱输得多了,就回村子来找外公要钱还债,外公哪里肯,把钱都藏起来了,而舅舅便让我帮他拿钱。一次两次还好,拿得多了终于有一天东窗事发,被外公逮个正着,把我一顿好打,说再帮着舅舅拿钱以后连学都上不起了。舅舅似乎也自觉理亏,从那时起再没让我帮他拿钱了,而他回家的次数也少了。
我外公是采药人,中药、苗药他都认得很多,经常进山采药早出晚归的,有时候甚至要两三天才能回来,他说如今山里的药材越来越少了,要到更深的林子里才能有收获。看着外公越来越佝偻的背影我不禁心酸,我外婆死得早,外公拉扯大了我娘和我舅舅,现在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养我,我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今年夏天我初中一毕业,就不打算继续念书了,想跟着外公学采药,等我学会了以后就能扛起这挣钱养家的担子了。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今年16岁了,也该让外公歇歇了,可外公说什么也不干,他说自己身体好得很,至少能供我读完大学。
其实,外公每天晚上都腰疼的要趴着睡觉,他这个状态再不能像以前一样天天进山采药了。我对外公说,我读书本来就不灵光,成绩也不好,估计也考不上大学,迟早要跟着您进山采药的,何必浪费这几年的光景和学费呢?
外公听了直接给了我一巴掌,说学不好就更努力的学,你必须继续念书考大学,以后要去山外生活,不然你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