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为什么会这样……”
原本昏倒在地的红萝,用力撑着双掌爬到石台处,看着男子紧闭眼帘毫无声息的模样,听着皇甫卓翼的话此时亦是泪流满面。
“我以为我还有机会可以赎我的罪孽,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我终于决定放手成全你们,可为什么结果却是这样,呵,呵呵,他说的对,原来是我一直都在做梦,一直都想得到,根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她伸手想构男子垂下石台的那片衣袂,染血的指尖才触到,那手最终却是无力的垂了下去,然则她的眼神,却始终落在男子的脸庞:“如果有来世,我只愿我们再也不要相遇,那样,我们或许都不会这么痛苦了……”
女子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停顿,眼神也一点一点的放空黯淡,弥留的最后一刻她终于知道了所有,却才发现她的这一生,都在追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梦,一直都活在自己替自己编织的梦里。
她才发现,原来她是那么的可悲。
她以为遇到他是她这一生最最美好的事,曾经她是他的未婚妻,这是令她最最自豪的事啊,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认定,他就应该是属于他的。
然她以为的爱他,最终却是害死了他,她一心想要拆开他们,可他却可以为她放弃所有,哪怕自己的命,他的生命里早就只有她,再装不下任何其它,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用尽心机,又有什么用呢?
可……
她再爱他,都敌不过一句,他根本不爱她。
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屏风后面的一瞥,那个穿着锦衣的翩翩少年,那抹坚毅的身影,那双充满睿智的眼眸,那一张他亲手写下的退婚书,那颗少年真挚的心,就那样的刻在了她心底,再也不曾磨灭过。
一眼万年。
说的就是她对他吧?
可那从来不是他对她!!!
百里云霄,此生此世我不后悔遇到过你,也不后悔用尽全力爱过你,可是若有来生,我只希望再也,再也不要遇到你,这样不管是你,是我,还是她,或许都会过得,更幸福一些。
千菩提伸手替女子阖上了眼帘,与沐白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两人静静的看着石台上,紧紧搂着男子不停亲吻的安夙,一步步踉跄的走了过去。
“小,咳咳,小师妹,你别这样,我想阿云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你这样他,他,走也不会走的得安心……”
“阿夙,师弟他最希望看到你开心的活着,师弟他已经,我们还是先带师弟回去吧……”
沐白刚刚伸出手,却被安夙狠狠一把拍开:“你胡说,他不会死的,他说过他会一直陪着我,会一直陪着我的,他怎么可能会死呢,他只是太累,对,他只是太累了,你们不要胡说八道,他不会死,他绝不会死的……”
安夙抬头狠狠瞪着他,她疯狂的摇头嘶吼着:“他还活着,你们看他明明还活着,他还有呼吸的,他还活着,活着,他明明就还活着,你们为什么要说他已经死了,你们看啊他还活着,师兄,你帮我,你帮我救醒他,我求你帮我,帮我救醒他,我求求你了,师兄……”
女子无助的哽咽祈求着。
寒舟的沉默未语。
沐白未出口的话,那一个死字,仿佛一把又一把的刀,击溃了所有,也劈在她的身上,让她体无完肤,将她本就鲜血淋漓的心脏一刀又一刀撵碎,真的好疼好疼……
“小姐,小姐您别这样,皇上,皇上他已经死了,小姐您别这样了,樱洛求求您,小姐还有樱洛,还有王爷世子,樱洛知道小姐很难过,您若想哭就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吧,小姐您别这样吓樱洛啊……”
“樱洛求您了,您就放开皇上吧,小姐……”樱洛扑通一声跪在石台前伸手扯着安夙的衣服放声痛哭着苦苦的哀求着,这样的安夙,是她这辈子也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哪怕安家被灭,哪怕当初那样艰难,小姐的脊背也不曾有半点弯折过,小姐都不曾像这样的哭过,小姐都不曾这样的无助过,女子的样子让她整颗心都狠狠的揪了起来,疼到一阵又一阵的抽搐着。
为什么老天偏要这样折磨小姐呢?
樱洛嘶声痛哭着。
安夙却是仿若未觉,也未听到女子的哀求,整个身体所有力气都在瞬间被彻底的抽空,素来坚挺的脊背也再支撑不起来,瞬间整个人瘫软在石台上。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醒,是不是没有听到我的话,你有没有听到我的话,若听到为什么还不醒呢,为什么……”
泪水模糊了所有视线,她垂头唇瓣落在男子鼻翼,不停喃喃的质问,蓦然间她眼中泪水却瞬间凝固,怔然好半晌,她再次抬头。
那张含泪的脸上却是浮上抹几近疯狂的笑:“没死,他真的没死,师兄你相信我他真的没事,你快看看他真的还活着,你快救救他啊,他真的还没死他真的还有呼吸,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你快帮我救他,师兄……”
“好,我帮你,阿夙,我帮你,你先别哭,你先起来……”寒舟紧蹙着眉头安慰着,上前轻轻的探了探男子的呼吸,他整个人也是一怔,转而拱上男子的手腕仔细的把着脉。
男人脸上的紧张,和眼中的震惊清晰可见,众人更都摒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呼吸大一点点就会打扰到男子的诊脉,一双双的眼睛,皆紧张的落在寒舟的脸上,一颗颗的心,更是全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直至寒舟放下男子的手,沉沉脸上竟是浮上恍然的抹笑:“是天蚕,一定是天蚕盅在替义兄修复受损的身体,我怎么就忘记了,义兄为了潜入巫族与阿夙你会和,早就已经融合了姜禹的本命天蚕盅。”
“只是义兄的五脏俱碎,伤得太重,陷入了假死状态,而天蚕的修复又极为缓慢,我才会以为义兄他已经死了,只是义兄现在的身体极为虚弱,经不起半点的波折,我们必须要赶快回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替他医治。阿夙,我跟你保证义兄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天蚕盅,肯定天蚕盅,他怎么就会将如此重要的事给忘记了,若非阿夙发现只怕义兄就算没死,也真的会危矣。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
安夙笑着,眼中的泪水也不停的流着,那是开心的笑,那也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眼泪:“听师兄的,我们现在就回去,我们现在就回去。”她站起发麻的身体拦腰就要将男子抱起来。
扑通。
就在此时,却是又有一道身影跪在石台前:“楚后娘娘,可不可以请你去看看我家主子,主子他快不行了,主子说有些话想和娘娘说,寒神医,属下求求您可不可以也替我家主子看看,属下求求你们了……”
安夙抬袖抹去眼泪看着跪在地上的明七,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宗政明渊正躺在明三的怀里。
“娘娘,将皇上交给属下吧,属下会护送皇上回城,属下绝不会让皇上有任何事的。”皇甫卓翼出声道,男人声音仍旧颤抖着,显然还没从那震惊的欣喜中完全的平静下来。
安夙犹豫半晌,点了点头将人交给了卓翼。
她迈下石台一步步走到宗政明渊的面前,寒舟本想替他把脉医治,宗政明渊却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决定来到这里的那刻,我便没有想过能再活着回去,可惜最后的最后,我还是没能保护你,小,小东西,你会不会恨我,如果不是我,这所有的事或许都不会发生……”
这所有的所有都源自于他和姜昃的恩怨纠葛,都源起于巫族,从头到尾不管是她,还是安家都是无辜的,可就因为他们的纠葛和争斗,却是牵连到她,让最最无辜的她失去了所有。
“你别这么说……”
安夙拿衣袖替男子擦去嘴角的血渍摇头:“宗政明渊,你救了我,我会永远记得,过去的事早就过去,我不会恨你,你伤的很重,先让师兄替你诊治,等好起来以后你可以回西晋,巫族已灭这里的事不会有人知道,就算有人知道可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你也可以离开,不管去哪里都好,这个世界总会有很多美丽的地方你可以看,有很多美丽的事物你可以尝试。”
“我生命里最美的事,我想就是在凤城遇到了你。”
宗政明渊染血的轻轻的落在女子的脸颊:“可惜的是,我遇到你太晚,所以你注定不会属于我,不过没,没关系,我会永远记得,那个叫小五的少年,你知不知道,凤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可你和我到底是,是不同的,你那么的冷,可又像一团火,因为你的血是炙热的,有温度的,所以我才会那么想找到你,靠近你,得到你,小东西,可,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安夙沉默了半晌。
“我死以后,你亲手将我烧了吧,随意找个地方撒了,就撒在西荒大泽,无妄城是我的故乡,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好!!”
安夙才清明的眼睛,再次模糊起来,宗政明渊轻咳着,不停的溢着血,明三明七都含泪跪在旁边。
然则男人却是咧嘴笑了,他伸手替女子擦去眼泪:“能,能看到你,你为我落泪,我这辈子也算值了,小东西,我字无殇,无殇,这才是,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名字……”
“无殇……”安夙呢喃。
“是,无殇……”
很讽刺的一个名字,无殇终成殇,多讽刺。
宗政明渊自嘲的笑:“你放心我不会和你要你的下辈子,就算有来世,你也会许给他吧,而我的下辈子,也早就许给了别人,可,可是……”
“可是我,还是想要你记得,这辈子有个叫无殇的男人,是,是真的,真的爱过,爱过你,这个,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你,拿着,不要拒绝我,我相信我做的选择,绝不会,绝不会错……”
男人伸手入怀摸出一物,连同手中的碧玉骨扇都塞进安夙的手里,除了他的武器长空碧玉,还有是个卷玉质的卷轴,明黄绣金龙的卷帛,男人大掌无力的摁着安夙的手,眼帘缓缓磕阖,明亮皎洁的月光撒在他噙血含笑的脸庞。
男人的眼神一点点空放,最后的最后看到的却是,人群之间穿着那袭绯色衣袍的执刀少年,手起刀落时任鲜血喷撒时,清冷又利落的模样。
那一幕,永久的定格。
宗政明渊死了。
至死他的脸上都带着笑,那是解脱而又释然的笑。
或许对于他来说,死才是他想要的解脱。
安夙抬袖在眼角抹过,即使师兄有能力救活他,可是活着对于他来说,或许只剩下折磨,那些背负在心中,压在心中沉甸甸,又整整十几年的秘密最终都被揭了开来,他终究是释然了。可巫族没了,夏候雪瑶死了,他在这世上也再没有什么留恋了。
那个在明镜锋上如纨绔子般强拦她去路的镜尘太子,那个狂放大笑对她说着自己男女通吃的男人,那张珠玉般俊逸的脸庞,那瞬间的落寞和痛楚,那个真正的巫族少主,那个叫无殇的男人……
但愿来生,你能活的简单些,幸福些。
三日后宗政明渊的尸身被安夙亲手火焚,骨灰照他的遗愿,撒在了那片西荒大泽,姜昃因受阵法力道攻击当场陨命,连同夏候雪瑶的尸体全部都被埋在西荒这片土地。
十七年的恩怨随着这两个人的死亡彻底的结束,人死如灯灭,两人的过去众人都没再去提及,宗政明渊幼时的过往,也都再无人去追问。
那场换魂秘密也随着巫族中人的尽灭而变成了永远的不解之谜。风雨雷电四堂及巫族俗世中的残部,也都在短短半年间内,被四国江湖中人联手剿灭,整个巫族至此彻底消失在历史舞台。
七颗玲珑玉骨被锦所毁,凌云也在巫族交战中重伤,最终他决定带自己的妻子前往云海之颠,只因大长老道或许云海之颠有办法可以解开,她妻子身上的秘术诅咒,就算不能解,云海之颠也会尽力替其续命。
巫族文献大多被云海之颠的人带走,整个无妄城被付之一炬,无妄城累积数百年的财富却被带了出来,此次四国都有出力,那笔财富如何分配,所有事都交给了纪战处理。
红萝的尸身被安夙派樱洛和皇甫瑜送回了楚都凌国公府,她与红萝的所有恩怨也都因着红萝的死,而彻底结束。
从至交好友到反目为敌,从她因爱生恨,到她不惜挖坟掘墓,让她彻底斩断那份情义,再到她为得到心仪的人,不惜用上那样卑劣的手段,最终的最终她却追来巫族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下阵法余威。
她看到她逝去后眼角的泪水。
她想她或许终于看开也终于想通了,不管她们之间有过什么不快,不管她是因锦归哥哥才这样做,还是因为她终究记起她们过往的情意,都无可否认她是真的真的用生命在爱着锦归哥哥,并非旁人所想的只想占有,所以,最终的最终她才会选择用死来保护她也成全他们。
那个如火般艳丽的女子,或许就是为了爱而生,所以为了爱她不惜付出一切想要去追逐,她的爱就像她最爱的衣色。
炙如岩浆,又烈烈如火。
爱情里从来没有对错,可是爱错了人便注定就只能,自尝苦果。不管之于她还是之于红萝,哪怕是任何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黄泉路途没有红萝花开,奈何桥上一路走好,饮下那碗孟婆汤便将今生种种苦涩全部忘掉,但愿来生你仍是那个明媚艳丽又洒脱豪放的红萝,但愿来生你能够找到那个愿为你痴,愿为你狂,愿和你无双笑傲一生的人。
短暂的休整之后,众人离开无妄城各自返回,轩辕无极与赫连煦堵各自返回大宣与北漠,明三随宗政明渊带来的人率先返回晋城安排继位事宜,明七却整天追在安夙的身边,撒泼耍赖强逼着安夙随他回去晋城接下晋皇的位置。
宗政明渊临死前给她的卷帛,竟是道他手书盖着大宝的传位诏书,那个男人竟是突发奇想要将西晋皇位传于安夙,可想而知安夙怎么可能同意,她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离开锦,前往西晋?
天蚕盅虽保住锦最后一丝气息,可他五脏尽碎伤得太重,师兄与云海之颠大长老都道若由天蚕修复,恐十年内他也不可能完全的清醒过来,原本沐白提议带锦归哥哥回去云海之颠的洗星阁中修养。
云海之颠多灵药,洗星池水亦有助于锦归哥哥的身体恢复,最终她却选择半途转道将锦送回了碧落山,因为师兄说,碧落山的天然药池,对于锦归哥哥的恢复效果应该会更好。
所以安夙与纪战纪少阳等人分道,半途与寒舟转回碧落山。碧水天青的山谷里四季常春,竹屋前的樱桃树上挂满红红的樱桃。
袅袅的雾气蒸腾着散出浓浓的药香,后山天然药池之中,男子静静的坐在药池之中,双眼仍旧紧闭,呼吸仍旧那般的微弱,连胸口也看不到明显起伏,足足泡了一个时辰后,寒舟才收针擦去额头汗渍。
“辛苦师兄了,师兄衣物尽失,先去换身衣服吧,剩下的交给我。”
“好。”
安夙小心翼翼的将男子带出药池,回到了竹屋的了榻上,替男子擦拭身体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这三个月里她都衣不解带的守在他身边亲手照顾着,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
寒舟梳洗过后来到竹屋前,看到的便是女子静静的坐在竹榻前,握着男子手的那一幕,替义兄药浴施针,是他每隔三天都会做的事,眼前这幕却是每天他都会看到的画面。
他微微蹙了蹙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阿夙,你打算何时回楚都?义兄这里有我在,可楚都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上一次的昏迷到醒来不过短短十余天时间,这次的昏迷却不可能是短时间,虽然天然药池能助义兄恢复,可到底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根本就没有人知道。
然则楚朝不可久无君王,樱洛和纪少阳送红萝回去后,返回碧落山时带回了瑞亲王催促她回都的书信,同时还带回来一纸圣昭。
同样是道传位圣诏。
不同的却是,那道圣召是楚皇传位于楚后的圣诏。
那是早在一年前,义兄初登大宝时便亲手立下的传位圣诏,圣诏立下之后在两郡之时,便被义兄交到了纪王爷,阿夙的父亲手中,直到此次义兄昏迷,朝中久无君主,在瑞亲王与三王爷追问下,皇甫卓翼道出实情,纪王爷无奈之下才拿出了那道圣诏。
换言之,如今的阿夙已不再只是楚后。
而是大楚的皇。
苍澜大陆有史以来的第一任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