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回到了浅浅移植之前,每天早上,于问好起来做早餐,然后送点点去上学,接着去医院,给曹芳和浅浅送早餐。中午的时候,孟真做饭,姜一禾去给曹芳和浅浅送中餐,晚上的时候,于问好下班直接回家,吃过晚饭,他和孟真去给曹芳和浅浅送晚餐。
于问好的爸妈回永城去了,他爸爸学校里走不开,在带毕业班呢。他妈妈很想留下来,但他爸爸担心,他妈妈留在这里,于问好除了要照顾曹芳和浅浅,说不定还要担心他妈妈随时会倒下,还要照顾他妈妈,那不是添乱。
再说,他妈妈留在这里,能帮上什么忙?
于问好妈妈早年是个越剧演员,心高气盛,为人又比较莽,总是对自己的能力有过高的估计。明明是亏得于问好爸爸一直在边上照顾她,离开了于爸爸,她几乎生活都没有办法自理。她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是于爸爸幸好有她,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可以成为家之栋梁。
于问好父子两个,好说歹说,才把他妈妈劝回去永城。送他们到高铁站之后,于问好长吁了口气。
生活似乎回到了浅浅移植之前,但其实没有,于问好自己心里很清楚,孟真、姜一禾和琪琪詹伟,这几个天天看到他,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很清楚。
他们发现原来有些话痨的于问好,现在几乎都不怎么说话了,眉心始终是皱着的。
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孟真说,哥,一切都会好的。琪琪说,哥,你想开一点啊。姜一禾说,于大哥,还有我们呢,我们一直会在,别担心。
于问好说着谢谢谢谢,但眉心的结始终化不开。
和浅浅移植之前相比,于问好没有了最重要的,那就是希望。
那个时候,他虽然也很忙碌,但心里充满着希望,只要想到移植之后,浅浅就可以像其他的小孩一样蹦蹦跳跳,一样去上学。他可以去参加浅浅的家长会,被老师叫着浅浅爸爸,他就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开心,不会觉得累。
现在,于问好每天都觉得累,每时每刻都觉得累,哪怕每天早上,刚睁开眼睛,他就觉得很累,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身心俱疲的那种疲累。
他觉得自己每天都在硬撑着,都在耗着。上班的时候,他还是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别人叫着他于主任,他还是语调平静地和人说着话,还是会和人开玩笑。瞿总或其他人看到他,问他浅浅怎么样的时候,他总是笑着说谢谢,恢复得还不错。
当于问好每天这样做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分裂的,有两个自己。一个于问好这样走来走去,说笑聊天,看上去很正常的时候,另外一个于问好,始终在那里,佝偻着身子,阴沉着脸,一动不动。这一个他对另外的一个于问好无动于衷,他每天就是这么一副死样。
这才是没有了希望的于问好。
没有了希望的于问好,剩下来的,是对未来的恐惧,他在网上,找到太多造血干细胞移植之后,出现排斥反应或复发的状况,一幕幕触目惊心,于问好很不舍,很心疼。他心疼浅浅在经历了同样巨大的失望之后,还要经历这些,那真的是生不如死。
经历过志愿者的反复悔捐,心情像三三说的,过山车一样之后,于问好可以说是被打倒了,走向另外一个极端,凡事都往坏的地方想,而不是往好的地方想。他觉得,已经不可能有什么好事,降临到他们和浅浅身上了。
这样的于问好,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不佝偻,怎么可能舒展开来,怎么可能不始终阴沉着脸。
希望幻灭之后,不是一无所有,而是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