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年纪看着五旬开外,须发斑白,脚上鞋子露了脚趾,看着应是赶了不少路。
不待薛振鍔发话,一旁的殷素卿已然起身稽首一礼:“无上天尊,同为道门中人,相请不如偶遇,老道长莫要客气。”
“哦吼吼,那老道便不客气了。”
这道人颇为自来熟,自顾自盘膝坐下,上手便扯下一条兔子腿,大快朵颐一番,咂嘴道:“淡了,再撒些盐,若是有小茴香就更好啦。”
薛振鍔颇为意外的看了殷素卿一眼,后者却挑了挑眉毛,一番挤眉弄眼,也不知何意。
薛振鍔一时没闹清楚殷素卿之意,却也分出佐料撒在兔肉上,那道人蘸着佐料吃将起来,连呼‘快哉’。
兔肉已经熟了,薛振鍔撕下另一条后退递给殷素卿,自己扯了前腿吃将起来。
吃上两口,薛振鍔攀谈道:“张道长自辽东来?”
“是哩。”
“那这一路可是不近。”
“几千里路,远着哩。”
薛振鍔疑惑道:“武当各处道宫大多都有十方堂,道长怎地不去道宫挂单?”
张玄一将啃得干干净净的腿骨丢下,叹息道:“怎地没去?还出示了道牒,奈何人家不认。”
“为何不认?”
紫霄宫的十方堂本就是给各地游方道士挂单的,不拘是紫霄宫分出去的,亦或者是其他正一、全真道人。
张玄一叹息一声,摸索着从怀中找出一份道牒,随意丢给了薛振鍔。
薛振鍔接过来,这道牒展开来横竖全都三尺有余,上写姓名、籍贯,核发机构乃是礼部、道录司,乍一看什么毛病都没有。待仔细一瞧,这上头核发的年份竟然是天成十一年!
大郕太祖神武帝定鼎之后才改元建制天成,略略算算,天成十一年至今起码一百五十年!
再看上头内容,天成十一年张玄一就五十三了,那到现在岂不是二百多岁了?难怪十方堂不收,这道牒即便是真的,眼前的张玄一只怕也是假的。
薛振鍔神色不动,悄然将道牒递给了殷素卿,后者扫了两眼当即叫道:“张道长,这道牒是……是你的?”
“是哩。”
殷素卿杏眼圆睁:“那你岂不是有二百多岁了?”
“咳咳咳……”张玄一咳嗽两声,一把抢过道牒,扫了两眼,这才恍然道:“我说呢,怎地哪个道院都不肯让我挂单,原来是掏错道牒了。”
就见张玄一一双满是油渍的手胡乱在道牒上擦了擦,而后将其折叠收入怀中。
“错了,错了,这是老道师祖的道牒。”
说话间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份道牒,这道牒看起来新了不少,张玄一展开来先自己扫了两眼,这才满意点头道:“这回对咧!”
说着,张玄一将道牒又丢给了薛振鍔。
薛振鍔看了两眼,这回年份是对了,政和二十八年,问题是名字根本不是张玄一,而是张昆阳。
饶是以薛振鍔两辈子的见识,这会子心底里也将眼前的邋遢老道当成了骗吃骗喝的骗子。
他忍不住说道:“张道长,这回年份对了。”
“那就好,待吃完,老道去南岩宫挂单。”
“问题是你这名字是张昆阳,也不是张玄一啊。”
“是吗?”张玄一眨眨眼,伸手夺过道牒胡乱塞进怀里,朗声笑道:“这有甚地?老道道号颇多,许是方才记混了。莫要说这等杂事,快吃快吃,这兔子肉凉了可就不好吃啦。”
薛振鍔看着老骗子上手撕下一大块肉,心中暗暗惋惜,好不容易逮住一只兔子,自己没怎么吃,全都进了这老骗子的五脏庙,真是烦闷。
既然认定张玄一是个骗子,薛振鍔便不再言语,抢了两条前腿,分与殷素卿一只。三人围着火堆大快朵颐,没一会儿便将可怜的月儿吃干抹净。
许是抢着吃更香,便是连殷素卿也吃了不少。待吃罢了,这小公主撑得直哼哼,连连道‘许久不曾吃得这般撑了’。
眼见时辰不早,薛振鍔与殷素卿便起身告辞。临行之前,薛振鍔觉着这老骗子也不容易,数九寒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看着实在可怜,便忍不住嘱咐道:“张道长,莫要记错自己名号,说漏了嘴那南岩宫可不会让你挂单。”
张玄一乐呵呵道:“记得啦,这回老道肯定不会记错,多谢二位道友款待,来日老道必定回报。”
回报什么的,估计就是嘴上说说吧?薛振鍔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回薛振鍔没抄近路,与殷素卿并肩而行,待离得远了,殷素卿便叹息道:“还道是前辈高人,哪里想到,却是个骗吃骗喝的骗子。”
“嗯?”
殷素卿认真道:“侠义话本中不都是这般?野外偶遇邋遢道人,不曾想那邋遢道人却是不世出的高人。”
薛振鍔乐了,道:“是了是了,所以日后行走江湖,遇见和尚、道士、女人、小孩,万万惹不得。”
殷素卿蹙眉:“和尚、道士也就罢了,女人、小孩又有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