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薛鍔回返紫霄宫后干脆去了趟藏经阁。这几日翻阅道藏,经文没少看,却始终不得异象。
他暗自揣测,只怕是自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之故。他正翻阅《老子想尔注》之际,有脚步声渐近。
薛鍔只当是王师兄在归置道藏,便一门心思翻阅,不曾抬头观望。不想,那脚步声竟停在了身侧。薛鍔抬头观望,这才发现,来者不是王振良,而是都讲许求宣。
老都讲年过七旬,乃是紫霄宫中不多的六代高道。平素只偶尔早课时露上一面,余下时间大多躲在后山修行。
薛鍔赶忙稽首见礼,老都讲点点头,问道:“可看得懂?”
薛鍔老实回道:“似懂非懂。”
许求宣略略皱眉,道:“平素讲经时可认真听了?”
“回都讲,弟子新入山门,底子薄,是以讲经时便是认真听了也似懂非懂。”
“你师父是谁?”
“家师袁德琼。”
许求宣眉头舒展:“袁德琼下山十余日,至今未归,也难怪无人为你解惑。”说罢,许求宣错身而过,行不过几步停下转头道:“若有心求解,可每日晚间到我房中。”
薛鍔当即大喜过望:“弟子谢过都讲。”
都讲点头笑笑,行了几步,选了本道藏便出了藏经阁。
都讲刚走,王振良便遥遥羡慕道:“师弟好运道,都讲通读道藏,经文功夫可谓冠绝武当。得都讲指教,师弟他日入道必定水到渠成。”
薛鍔赶忙谦逊几句,心中却也雀跃不已。有道是孤证不立,前后两次异象,一次梦中,一次就在眼前,至今他也没闹明白其中道理。但两次异象过后,薛鍔只觉头脑清明,精力比照从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若无这等好处,他何苦在藏经阁里穷经皓首?
这几日正苦于无人指教,就撞上了老都讲,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正是时候。
想着晚间向老都讲请教,薛鍔干脆借了想尔注,便是晚饭时也手不释卷。又备了笔墨,将内中不明道理的字句摘抄下来,可谓准备十足。
待到了晚间,薛鍔整理衣冠,披了大氅,捧着书卷便朝东道院行去。东道院中有老都讲的静室,只是寻常时节许求宣并不在此居留。
薛鍔生怕认错门,半路寻了个火工居士问路,确认都讲房内亮着灯光,这才肃容拍门。
不过须臾,房门无风自开。薛鍔抬头便见老都讲静坐桌案,手中捧着一卷道藏正在细细研读。
“都讲,弟子特来叨扰请教。”
“好,且过来坐下。”
薛鍔进得房中,返身关门,蹑足到书案旁,搬了个凳子落座。此时都讲已然放下道藏,和善道:“振鍔,今日可要问些什么?”
薛鍔反应了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身为紫霄宫八代弟子,从此之后道名应该叫薛振鍔。他当即捧出想尔注,说道:“弟子研读想尔注,其中不明之处甚多,还请老都讲解惑。”
许求宣略略皱眉:“想尔注?这经文贫道怀疑乃是张鲁假托张道陵之名伪作经文。内中所说只是一家之言,不可全信。”
薛鍔目瞪口呆,刚进门就被镇住了。张道陵乃是道祖,张鲁乃是张道陵之孙,三国前期割据汉中。二者乃是直系血亲,但这想尔注究竟是张道陵写的,还是张鲁写的,这里头的区别可就大了。
若是道祖张道陵所写,后世修行者当奉为圭臬。因为道祖得道飞升了;若是张鲁所写,那真就如许求宣所说,看看就得——因为张鲁死了。
许求宣见薛鍔错愕不已,微笑道:“此为贫道揣测,做不得准。贫道对想尔注还算有些心得,今日便给你讲一讲。”
薛鍔赶忙谢过,危襟正坐,听许求宣讲读。
老都讲通读道藏,所讲所诉,自不是寻常宣讲可比。许求宣比照道德经五千言原文,来回对照讲述想尔注。
薛鍔……薛振鍔只听了小半个时辰,便发觉这想尔注颇为有趣。道德经一本集哲学、政治、经济的书籍,生生被用增、改、删的方式,重新解读成了一本指导修行的书籍。
遇到实在增改不得的文字,干脆添加注释,曲解之后还能逻辑自洽,作者不论是道祖亦或者是张鲁,这般手法也算是天才了。只是既然有此等念头,何不干脆另起炉灶,书写一本道经,何必非要曲解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