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姐有名字,蔡婻,岁数也不大,今年刚刚三十岁。
她本可以有一个不错的生活,是日本人毁灭了她的人生。逼得她无家可归,当她从婆家逃亡娘家时,她的哥哥,一个生性暴烈,又自私专横的男人,她的嫂子,一个虚情假意又贪婪的女人,他们不仅不可怜她,而是把她卖给了妓院,当她跪在她哥哥眼前哀求:“哥哥,不要把俺卖了,带俺离开这儿,把钱还给她们……以后俺纺布挣了钱都给您和嫂子。”
她的哥哥竟然一脚把她踹开,嘴里骂骂咧咧,甩着膀子远去,把她一个人抛下,扔下她一个人哭啼……
…………
宗大盲把蔡婻留在了城隍庙,把她安置在一个小院里,这个小院子也是宗大盲的“私宅”。
她每天的行踪都有人跟着,吃饭都有人送,送饭的那一些人对她很恭敬,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说话都用敬语。
她的脸圆润了一些,脸色依然苍白,她的头发自踏上山就没有好好整理一下,没有完全盘起来,大多飘飘洒洒荡在后背上,扭过身,宗大盲坐在床边上,瞪着他一只眼,像是欣赏一件心爱的什物。
她委身于宗大盲,她没有把她自己当人。
秋天到了枝头上的花马上就会凋零,就如她的生命也即将结束。
她要忘记过去的美好生活,何况她没有过多的美好生活,只有两天,就是她在弥河医院住院的那两天,许家人把她当人,那种日子让她向往。此时的她不配再回想过去,她把她残废的生命拖进了战争与仇恨,她只想报仇雪耻,只想用她这片残花解救无辜的少女。
“这几天,你在这儿过得惯吗?”宗大盲嘴里吐着人话。
“俺蔡婻感激您,是您给了俺填饱肚子的生活,让俺有了生活的目标,与您开始新的生活。俺很知足,心里记着您的好。”蔡婻把脸扭向床上的宗大盲,微微一笑。
然后慢慢转身走到窗前,抬起眼睛望着窗外,阳光照在她苍白的、黯然伤神的脸上,她在说假话,她不敢正视宗大盲那只玻璃球眼,她心里也有害怕,更多的是恶心。
“你没有嫌弃俺长得丑吗?”宗大盲从床上站起身,走近她。
她摇摇头,眼睛依旧盯着窗外,说:“不会的,不会嫌弃,只想与您携手到老,老了,走不动了,互相有个照顾。”
“……”宗大盲被她的话感动。
其实,蔡婻心里希望快点找到许家的那个小丫头,她要带着小丫头逃离这个地方。
城隍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在这儿住了七八天都没有那个小丫头的任何消息,她又不能大张旗鼓地见人打听,真是愁人啊。
山下的玉米都收了,望山下撩一眼,田地里只有光秃秃的玉米秸,还有一声声乌鸦叫,叫得人心惶惶,那个小丫头被他们藏在哪儿呢?
这天,吃完早饭,蔡婻告诉宗大盲,她有点寂寞,问他城隍庙里有没有其他女人或者女孩。
“怎么?你是想摸摸俺的底码?女人有,你想找他们搓麻将还是聊家常?”
“俺一个乡下人会什么呢,什么也不会,只会拿个针线之类的。”
“如果是这样,好说,让弟兄们下山抓几个会做针线的丫头陪着你呗!”
“那就算了吧,俺不想让她们恨俺。”
进来送茶的丫鬟插话说:“巴爷屋里的丫头会针线,听说那个梆子和海仔的衣服都是那个丫头缝的。”
听到丫鬟嘴里的话,宗大盲一只眼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蔡婻斜了他一眼,眼睛盯着手里的茶碗,嘴里自言自语:“老一辈说,生孩子,女人与男人最好要心平气和,不要生气,更不要与血打交道。”
宗大盲一听皱皱眉头,眯眯眼角,没有说话。
“俺想去镇上走走,转转,买点针线与布头,不知您愿意不愿意让俺下山一趟?”
宗大盲的一只眼珠子往上瞪了瞪,把手里茶碗“吧唧”使劲往桌子上一放,一个好好的茶碗“叭嚓”四分五裂。蔡婻吓得一激灵。
少顷,宗大盲向门口外面大喊了两声:“来人!来人!”宗大盲也知道,弥河口到处都有他的人,蔡婻就是他手掌心的孙猴子,怎么逃也逃不掉。
随着他的声音门外跑进两个混星子,他们一身黑色长衣短褂打扮。
“你们两个人用滑竿护送夫人下山,去镇上走走,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如果做不到,就自个去跳弥河!”
弥河镇的街道依旧很热闹,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互相交织,络绎不绝。
蔡婻的身体坐在高高的滑竿之上,街道上的情景一览无余。垂下眼睛,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许连姣迈着急匆匆的脚步从那条妓院的巷子穿过。
滑竿继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让开让开!”抬着滑竿的两个混星子嘴歪着,脸上大汗淋漓。
蔡婻把身体斜了斜,扭头去找许连姣的身影,那个小巧玲珑的身影被拥挤的人群淹没。
此时滑竿随着她的大动作左右摇晃,低头看着两个混星子累的龇牙咧嘴,她咳嗽了一声,拖着长音说:“停下吧,两个兄弟也累了,找个地儿喝口茶,俺请客。”
“还是夫人疼人,俺哥俩听您的,咱们就到前边茶篷子下面坐坐,歇歇脚,攥点体力,到时候回去腿脚快一些。”
往前瞄一眼,街角还真有一个茶篷。
篷子下面放着两张宽大的四方桌,桌子下面摆着几个凳子,不认识与认识的都可以做在一张桌上喝茶。到这儿喝茶的几乎都是做小买卖的和逛街的,累了、口渴了,到这儿歇歇脚,顺便扔下两个铜板就能喝一个滚瓜肚圆,对于穷人来说也能挨过半天的饥饿。
滑竿稳稳当当落在茶篷外面,坐在茶篷下面的几个客人一抬头,哆里哆嗦站起身,扔下手里的铜板,夹着脑袋就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