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踌躇一会,终于有个胆大的小厮上前回话,“回世子爷,福安那日被扔在后院柴房,不知是死是活。”
萧恒这才正眼看着他,指了一个黑衣人,“你跟他去把人带来。”
又转头吩咐子夜,“这个小厮带走。”
阮七七在一边听明白了,这是怕循国公找这个小厮麻烦啊,看来这位世子还是个心善的。
那小厮感激地给萧恒行了礼,带着那黑衣人匆匆去了柴房。
没多时,福安就被两个人搀扶过来,除了无精打采走不动路,倒也没什么伤痕。
“世子爷,”一见萧恒,福安就爬跪在地上,气息奄奄,“世子爷,没想到还能见到您!”
黑衣人禀报,“福安没什么大碍,饿了几天。”
萧恒扭头吩咐子夜,“屋里现成的饭菜,给他弄点。”
子夜答应着跨进暖阁,在循国公和秦氏气愤不已的尖叫声中,从桌子上直接端着那个羊肉锅子出来,放在福安面前。
福安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从锅子里捞肉吃。
萧恒也不急,待他吃得差不多,这才带着他一起去了清徐堂。
循国公夫人景氏的棺椁就停放在正屋,因着年节下,除了院门外两个小厮抱着胳膊守着,冷冷清清的哪像是国公夫人殡葬的样子?
萧恒眼圈儿泛红,望着那口黑漆楠木的棺材,拳头死死攥住。
短短月余,如父如师的舅舅以通敌叛国之名被凌迟处死,打小儿跟着长大的表兄下落不明,越国公一家老小都被锁在天牢,如今连最疼爱他的母亲也天人永隔,他一个天之骄子的世子真的是遭受了太多的煎熬,一夜之间被迫长大,被迫面对这血雨腥风。
他仰着头,阮七七看到他优美清晰的下颌线,看着他喉结不断翻滚,心知此时他心中一定情绪翻涌,也没出声打破,静静候在那里。
过了一会,萧恒方才恢复如常,转过头看着阮七七已是淡漠如初,“我信不过别人,请你来给母亲验尸!”
没等阮七七回答,他又添了一句,“事成后,一百两!”
扣除前些日子欠的二十多两,也就是说验尸还能赚七十多两?
阮七七抿抿唇,无声点头,这笔买卖划算!
只是日后循国公会不会找她的麻烦?
若是能得这位强悍的世子罩着,倒也无妨。
那就,少要点,打个折!
想毕,阮七七上前一步,轻声道,“世子孝心,天地可鉴,我怎能要世子的银子?”
萧恒转头看她一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暖意:他的父亲循国公以他不孝的罪名把他往死里打,如今带着人给他母亲验尸,更是大不孝。可这个貌不起眼的小少年却说他孝心天地可鉴,这么说,他父亲还不如一个外人更了解他?
心里五味杂陈,他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示意子夜等人开棺。
阮七七把腰间的羊皮包儿取下来,摆在一旁的条几上。从袖內掏出自制的羊皮手套和面巾,穿戴齐整,又点上自制的苍术香,方才挨着棺材查看循国公夫人的尸身。
也幸好这些东西她随身带着,不然被萧恒抓过来没有趁手的用具还真是不成!
循国公夫人面容安详,皮肤白皙,五官秀美,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难掩惊人的美貌。许是妆扮过,并没有想象中死人的惨白,只是鼻孔处有点殷红。
阮七七从羊皮包内取出一根自制的棉签,伸到循国公夫人的鼻孔抹了几下,从死者的鼻孔內发现鲜红色的血痕,即使她死去四五日,这血色还是没变黑。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想,阮七七回头看了眼萧恒,“要把衣裳脱下来。”
萧恒站在棺材前,面容冷峻,似是没听见。
子夜却带着人迅速退出去。
阮七七还以为他不会答应,谁知他竟然冲着她微微点点头。
阮七七惊讶之余却有一丝感动,没想到为了还他母亲死因,他竟然可以做到这个份上!古人都是很忌讳冒犯尸体的。
她忙低头解开尸体的前襟,一寸一寸往下看。死者皮肤很白,胸部尸斑呈现出鲜艳的樱桃红,已显露静脉网。
阮七七心中基本有数,又卷起死者衣袖下摆,发现死者前臂、手背、下肢以及足外侧均有多处边界清楚的水泡。
是一氧化碳中毒没错了。
阮七七放下死者衣袖,整理好她的衣襟,回头望着萧恒。
“我母亲,中的什么毒?”好半天,萧恒才轻轻问出一句。
“烧炭中毒!”阮七七知道一氧化碳古人怕是听不明白,只能如此说。
萧恒那双上扬明亮的眸子一下黯淡下来,像是明珠蒙尘,让人不忍直视。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这话问得十分艰难,让阮七七也很是为难。
她摇摇头,“死因找到了,只是自杀还是他杀不好断定!”
“母亲怎么会自杀?”萧恒显然不信循国公夫人会自杀,“她是将门虎女,就算舅舅没了,她也不会自杀。她一辈子要强,越国公府还有一大家子人关在天牢,母亲怎么会死?”
阮七七无话可说,的确,他的理由很充分!
可是对她来说,只相信证据!
她沿着屋内走了一圈,细细查看一番,什么都没发现。人都死四五天了,屋内该有的痕迹也基本上抹去,还真不好断定。
“看来,还是要从夫人身边的人查起。”她对萧恒建议着。
却听外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子夜从门外进来,低声回禀,“世子,国公爷集中府兵包围了清徐堂。”
萧恒咬牙冷笑,“怎么?他这是要杀人灭口?”
话音刚落,人已经转身跨出门外。
阮七七急忙跟上,心突突乱跳:原来国公府还有府兵的,若是今晚循国公真要杀人灭口,她肯定逃不脱吧?这该死的世子,行事怎么这么莽撞?为了查验他母亲的死因,连命都不要了。关键还带着她!
她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看到院内黑压压一片铠甲重盾,以及围墙上的弓弩手,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脚下一错,溜到萧恒身后躲着。
萧恒就那样静静立在廊下,手负在背后,神色自若地望着满院子的黑衣铠甲府兵。
循国公萧瑜仗剑站在甲兵身后,米白的灯笼映得他的面色颇有些狰狞,“萧恒,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敢!”萧恒冷冷勾唇,嗜血的笑容越发冷厉,“你有什么不敢的?你能杀了母亲,又怎么不敢杀我?”
他的声音虽然冷酷沉着,可阮七七还是听出一丝哽咽。想来被亲生父亲如此对待,是个人都很难过吧?
萧瑜听了他的话之后却勃然大怒,“畜生休得胡言,你母亲是病死的,哪里是中毒?”
“父亲敢不敢请仵作来验尸?”萧恒依旧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你是想让你母亲泉下难安吗?”萧瑜气得声嘶力竭,“你母亲乃是国公夫人,超品的诰命,你丢得起这个脸,我还丢不起这个人!”
萧恒不为所动,“父亲这么说可就不仁义了,母亲死得不明不白,我若是想要个公道呢?”
“公道自在人心!”循国公刷地一声拔出佩剑,“你这个不孝忤逆的畜生,也配跟我谈公道!来啊,给本国公把这个畜生拿下,重重有赏!”
随着他一声令下,府兵们一拥而上,团团把萧恒和子夜等十几个人围在廊上。
阮七七吓得赶紧退回屋内,这家伙,连自己儿子都要擒下,万一她被弓弩手给射死岂不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