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2月28日,G城,经过几天的审问,苏丰把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都说了出来,可对杜斌他们来说,有用的信息很少。
苏丰虽然是袁丽芳的情人,但对于陈广抿所录的视频的事,他是一无所知,他只知道袁丽芳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笔钱给他还了债务,并要求他跟她私奔。
苏丰曾问过袁丽芳好几次钱是怎么来的,袁丽芳都是闭口不答,他再追问,她就对他发火,让他别管。为此,苏丰还跟袁丽芳闹过几次别扭。后来有一次,袁丽芳为了哄苏丰就告诉她钱是陈广抿死后拿到的保险金。
苏丰以前听袁丽芳说过陈广抿买了巨额保险,但不清楚具体的保额。陈广抿死的太过蹊跷,苏丰有怀疑过他的死跟袁丽芳有关,但又不敢问。他就怕事情真的像他想象的一样,袁丽芳为了他杀夫,那样他就成了间接杀人了。
他虽喜欢袁丽芳,但也没想闹出人命来。见袁丽芳一直不说,只是急着要离开D城,苏丰也不敢再追问下去,答应了跟袁丽芳一道走,他哪知道事情会闹成这样。
看苏丰的样子不像是说谎,杜斌他们很是无奈,只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袁丽芳的身上。
袁丽芳受到惊吓后,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回答问题时总是前言不搭后语,逻辑十分混乱。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让警方保护她,她不想死。
杜斌他们问了她好几次视频的内容,袁丽芳的回答都很模糊,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确有看过视频。在陈广抿留下的视频里,沈谦跟季寅见面吃饭的当日,那个包厢里还有第三个人在场,显然那个人就是陆尔白他们要找的人。袁丽芳并不认识沈谦跟季寅,她也是事后新闻里才知道那两人,至于那第三人她更是不认识,据她回忆,视频里的第三人只有个侧影,看样子上了年纪,头发两侧有些花白,再多信息她回忆不起来。
袁丽芳所说的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假,检察院跟公安部的人都无法确定。
线索到这里又断了,不过陆尔白他们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那个U盘是个很关键的证据,只是那U盘现在都不知道落入谁手里。
为了知道更多视频的内容,陆尔白他们决定回到D城去与袁丽芳所说的视频里出现的包厢装潢相似的酒楼饭店彻查一番。
苏丰不清楚视频的事,以防他被牵连,陆尔白还是决定将他留在了G城,由当地公安保护着。他跟杜斌等人则带着袁丽芳准备择日返回D城。
长达几天的审讯,袁丽芳的心理压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几度昏厥,医生觉得她暂时不适合再被刺激,为此陆尔白他们又在G城医院逗留了几天。
一直到过了元旦,1月2号那天,袁丽芳的情绪得到了稳定,公安部的人立刻给她办了出院手续,由杜斌带领,陆尔白随同,G城公安局派了几个人护送他们回D城。
出发前的当天上午,陆尔白带着小董在G城公安部做完整个案件的汇报与交接工作后,便回到了下榻的酒店。简单地收拾了完东西,他们正要退房离开去医院与杜斌黄丽芳他们会合,在酒店门口陆尔白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陆检,那站着的是不是嫂子啊?她来这干什么呀?不会是来找你的吧?”小董探着头望着站在前台处询问的郑冬至,惊讶地朝陆尔白问道。
陆尔白没有回答他,径直朝郑冬至走了过去。
郑冬至正在向前台小姐询问陆尔白的房间号,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陆尔白,郑冬至的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来。
她伸手一把紧紧地搂住了陆尔白的脖子,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娇嗔道:“陆尔白,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们单位给你们订的什么酒店,这么偏僻,一点都不好找。”
“你怎么来了?”陆尔白任由她挂在他的身上,眉头微皱地问道。
郑冬至慢慢地松开了环着他脖子的双手,从他的身上跳了下来:“过阵子我要开个画展,一直待在家里没什么灵感,就出来透透风,找点感觉。听说这G城也是个文化古都,我就过来看看,顺便来望望你。怎么,见到我你不开心吗?”
陆尔白瞥了她一眼:“没有,就是你来之前怎么不先跟我说一声,我们今天就要回去了,我没法陪你留在这里。”
“啊!今天就要回去了吗?”郑冬至一脸惊讶道,“可我才刚来诶。”
“你一个人来的?”陆尔白看着她问道。
“不然呢?”郑冬至耸了耸肩。
“小南呢?”
“她还有其他事要忙。”
陆尔白听着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你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他是想说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大安全,他不放心,希望她跟他回D城,但是又觉得她是来搞创作的,又不是来瞎玩的,就算是男朋友,他也不该限制对方的出入自由,所以他犹豫了下,没有把内心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哪知道他刚说完,郑冬至就立刻抱住他的手,噘着嘴道:“你都要走了,我还留在这干嘛啊!”
“你不是要找灵感吗?”陆尔白茫然道。
郑冬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完全不顾及旁边还有人在,用肩膀撞了下陆尔白,不知羞道:“灵感哪有你重要。”
她虽然说话声音不大,但周围的几个人还是听见了。小董不由得咳嗽了声,拿眼偷瞄着陆尔白。
陆尔白的耳朵有些微微泛红,但他脸上依旧没有表露出多少情绪来。
“那走吧。”陆尔白说道。
郑冬至点头应了声,腻歪地挽着陆尔白的手,跟着他们离开了酒店。
【2】
路上依旧是小董开车,陆尔白跟郑冬至坐在后座的位置上,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说。
几日不见,郑冬至要比陆尔白想象得安静许多。一上车,她就半躺在他的怀里,把玩着他的双手,很聪明地没有过问陆尔白一句有关工作的事,只是一直安静地用手指触摸着他掌心的纹路。
陆尔白垂眼望着她已经拆了纱布的右手,望着上面新留下的细小疤痕,目光微敛了下,伸手反握住了她的手。
郑冬至愣了下,后仰头朝他笑了下,调整好姿势,头枕着他的大腿,蜷缩着身子,眯着眼小憩起来。
“我先睡会。”她咕哝了一声。
昨晚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陆尔白倒在血泊里,怎么喊都喊不醒。她吓得醒了过来,出了一身的汗,之后再也没有睡着。都说梦是反的,可醒来后,她的心一直狂跳着,忍不住担心起陆尔白来。
她在床上坐了一夜,等着天亮急着要去G城看他,她得看到他完好无缺才能安心。结果她等啊等,好不容易撑到了凌晨四点多,外面的天还黑着呢,她实在等不下去了,穿好衣服,在网上订了最早的去G城的车票,打车去了车站,急冲冲地赶了过来。
刚到G城,她都顾不得休息,就来饭店找陆尔白。她先前问过陆尔白他住哪,所以虽然地方偏了点,但她直接打车过来也省了不少事。
在陆尔白看到她的时候,其实她也就是刚到酒店,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吃任何东西,连水都没喝一口。她这会其实又渴又饿还很疲惫,但是她不想让他发现,所以还是装出一副轻松快乐的样子像以前一样调侃着他。
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平安无事,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晚上没休息好,郑冬至这会一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她睡得很沉,还打起了小鼾来。
陆尔白望着她眼底的黑眼圈,神色变得有些凝重。他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比他离开前又清瘦了些的脸颊,深邃的眼眸里闪过几丝怜惜。
到了医院,成功与杜斌他们会合,陆尔白等人带着袁丽芳离开了G城。
为了掩人耳目,回去的时候陆尔白跟杜斌特意选了一条人少偏僻的路线。他们一共三辆车,黄城跟G城公安部支援的几个武警坐在第一辆车里。黄丽芳与杜斌以及杜斌的几个手下坐在中间那辆车里,陆尔白跟小董,郑冬至单独一辆,在最后。
途径个加油站,杜斌的车没油了,下来加了点油,他那是开路车,所以其他人的车辆跟着一道停了下来。
陆尔白下车买了十几个面包还有热咖啡,分给了众人,最后拿着剩下的回到了自己的车内。
郑冬至已经醒了,见他上车,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眼神很是迷惘,看样子是没睡饱。
陆尔白将手中的面包跟咖啡分了一份给小董后才问她:“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到D城还有好几个小时,估计没时间给你吃午饭了,先拿这个充点饥吧。”
郑冬至已经饿过头了,现在倒不觉得饿了,但是她看着陆尔白帮她拧开的咖啡瓶,还是心动地点了点头。
陆尔白把咖啡递给了她,又给她拆开了面包。
郑冬至拿了咖啡却没有接面包。
“不喜欢吃面包?”陆尔白问。
郑冬至摇了摇头,抿着嘴望着他光微笑,不说话。
车子又重新发动起来,三辆车又出发了。
陆尔白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他伸手掰了块面包凑到了她的嘴边,她快速地张口,一脸满足地吃下了。
小董从后视镜往后一望,就看到他家严肃刻板的陆检正很有耐心地喂郑冬至吃面包,他瞬间有种被撒了一嘴狗粮的感觉。
他内心“呕”了一下,正想说话,突然,车外响起一道刺耳的枪声,一粒子弹穿过车窗玻璃,朝他射了过来,他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来不及作何反应,耳边传来陆尔白的惊呼声。
“趴下!”
头上多了只手,小董被陆尔白压着头埋下了身子,躲开了那粒子弹。
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更多密集的枪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几辆没有车牌的黑色面包车朝他们迎面冲了过来,车上下来十几个蒙面枪手,对着他们就是一顿炮轰。
小董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惊险的场面,他从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年的武警,连枪都没拔过一次就被调来了检察院。
检察院这个部门相对于公安要安全许多,极少能遇到拔枪的案子,一般他们出去调查,很多都不带枪,若不是之前发生过枪击,这次陆尔白他们也不会随身带枪。
这边小董还在发懵,陆尔白跟其他人已经开始拔枪还击。
那些只能在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突然就发生在眼前,郑冬至慌得脑袋一片空白,无法正常思考,耳边全是呼啸的枪声,还有人中弹的声音。她按照陆尔白要求的那样整个人趴在车椅下面,浑身发着抖。
“躲着,别出来!”说话向来和颜悦色的陆尔白此刻青黑着张脸,朝她大声地喊道。
郑冬至机械地点着头,看到陆尔白拿着枪开门下车,她连忙伸手想要阻止他,结果落在她手心里的只有他的一片衣角。没等她喊住他,陆尔白已经决然地下了车,用力地关上了车门。
“保护证人!”
陆尔白一边回击敌人,一边朝同事们大声喊道,连个回眸都没有给她。
在人民利益与爱情之间,他显然选择了前者。
郑冬至没有怪他,因为这才是她认识的陆尔白,呆板无趣,超有原则。
小董留在车里保护郑冬至。
敌人的车辆就在离陆尔白他们车十多米的地方。
郑冬至埋着身子躲在车内,只能听到外面嘈杂激烈的枪声,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她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画面,她猜测着每一粒子弹的去向。
谁中枪了?是不是陆尔白?他有没有受伤?
她脑子里全是他,昨晚的梦见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郑冬至害怕地用手捂住耳朵,她想下车去看看他有没有事,但又怕成为他的累赘。
一粒子弹突然打在了小董拿枪的肩胛骨上,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往后倒卧在副驾驶椅上。
郑冬至见状,吓得连忙从后座站了起来,想要帮小董按住伤口,结果遭到小董一阵怒吼:“你不要命了,站起来找死吗!快给我趴下!”
“我……”郑冬至慌得说不出话来,她的目光看向了车外,陆尔白正拖着几个受伤的队友躲在第二辆车后,那群蒙面杀手离他们越来越近。
一辆黑色的吉普从山腰处快速地驶来,一个同样带着黑色面罩的杀手手举着一把狙击枪,对准了陆尔白所在的位置。陆尔白正在专注前方的敌人,没有注意到前来的狙击手。
郑冬至想也没有想,直接拉开门冲出了车,朝陆尔白的方向奔了过去。
“小心!陆……”她都没有来得及喊出他的名字,子弹已经穿过她的胸膛,打在了陆尔白身旁的车板上。
陆尔白惊愕地回头,正看到她慢慢地倒下。
狙击手狙击失败后,立刻扬长而去。
郑冬至的双眼一直盯着陆尔白,她的眼里突然有了泪。
一道急促的警笛声响起,陆尔白他们请的外援终于到了,几辆警车极速地朝他们驶来,眼看局势不妙,那群蒙面杀手连忙上车离开。
郑冬至倒在地上,血不停地从她的胸口流出,陆尔白几乎连奔带扑地跑到了她的面前,抱起她,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伤口。
“冬至!郑冬至!别睡!你睁开眼看看我!”他在她耳边竭力地嘶吼着,没了往昔淡定的模样。
郑冬至目光呆滞地望着他,扯了扯嘴角,含着泪笑了。
陆尔白说的没错,每个做坏事的人都会有报应的,她知道她不得好死,只是没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快。
太快了,她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人放不下……
她也不想死!
至少,现在不想。
【3】
正月的天很冷,天气预报说这几日要下冰雹,夜晚的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度,河里的水都结成了厚厚的冰。
位于G城与D市中间的H港市医院内的医生护士们并没有受坏天气的影响,依旧忙碌地在各自的岗位上工作着。
医院门口停立着数十辆警车,不断有穿着制服的警务人员在大门口进进出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出大事了。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陆尔白浑身是血地站在门前的走廊里,保持着刚来时的姿势,没有动过。
几个警察在旁不停地劝他:“陆检,你这样都站了好久了,要不要先在椅子上坐一会,让护士给你清理下伤口,你看你的手,也都划伤了。”
陆尔白像没有听到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手术室门口的灯,不说话也不挪动。
G港公安部的副局长李童无奈地叹了口气,朝身旁的小警察挥了挥手,示意他喊个护士过来。
小警察得令,急兜兜地跑去了护士站,简短地说明了下情况,然后带了个小护士过来。
小护士拿着清理药盆走到了陆尔白身旁,看到他身上的血吓了一跳,脸色发白地朝陆尔白小声道:“先生,你流了这么多血,还是去急诊室让医生看下吧。”
陆尔白没吭声。
一旁的李童帮忙解释道:“不是他的血,是别人的,陆检的手被枪擦伤了,你给他看看手就行。”
小护士“哦哦”了几声,见陆尔白不动,连忙蹲下身拿着药棉蘸着酒精给陆尔白清洗伤口。
陆尔白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
受过伤的人都知道碘酒洒在伤口上会很疼,连李童看着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陆尔白像没有知觉一样,碘酒都在伤口上翻泡了,他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一直盯着手术室的方向。
李童不由得跟着他看向了手术室,心里想着在这里面的到底是谁,竟然让陆尔白这么在意。
来的时候,他听说动手术是个姑娘,在陆尔白他们遇袭的时候,她给陆尔白挡了一枪。
他之前也听人说起陆尔白这个人,都说他一向严肃刻板,公私分明,怎么突然在出任务的时候带个外人呢?
李童不禁怀疑起那姑娘的身份来,看陆尔白那紧张程度,他隐约猜出这两人关系不菲,但他又不好过问。
陪着陆尔白在手术室外站了一会,看到护士给陆尔白包扎完手,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尴尬道:“陆检,你们还有其他几个同事受了伤,我到他们那边也看看去。”
陆尔白依旧没说话。
李童也不计较,迈开步伐要走,突然听到陆尔白朝自己道:“有个叫董有灵的武警肩胛骨受了枪伤,麻烦你帮我看下他子弹取出来了没有。”
“好的。”李童脚步顿了下,朝陆尔白应道。
他们走后,手术室外又只剩下了陆尔白一个人,他将身体往身后的墙上靠了一下。
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内心有多害怕,有多无助,没有人知道。
他既期望着手术早点结束,又惧怕结束,因为他怕从医生嘴里听到他最不想听到的话。
那粒子弹本该打在他身上的,本该……
“陆尔白,永远不要因为我受伤。”
“我会心疼。”
她曾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不断萦绕着。
从十八岁认识到现在,他跟郑冬至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他们的回忆少得可怜,仔细想想,他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就连找她,他也花了十三年才找到。
在郑林去世,在她跟郑昼景被高利贷追着逃亡的时候,在所有她最需要人保护的时候他都不在,可她一回来,她就为了他挡了一枪,这一枪比打在他身上还要让他来得疼痛。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中枪的是他,而不是她啊!
他不需要她为他挡枪,他不需要,真的不需要,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如果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他说什么也不会带她一起走的,哪怕把她一个人留在G城,哪怕他不顾任务,陪着她一起留在G城,他也不会带她上那辆车。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陆尔白突然伸手捂住脸,脊背颤抖地哭了起来。
他忘记了自己有多少年没哭过了,好像自她离开后,他所有的感情都被封闭了,别人看他就像一根木头,永远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只有他知道,他所有的悲喜都被那个人带走了。
如果她活不下来,那么往后的余生,他该怎么办呢?
陆尔白不敢再往下想下去,他没有自信再经历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胸口中弹手术不比其他地方中弹手术好做,郑冬至的手术整整动了一夜,陆尔白一直等在手术室的门口。期间小董取完子弹,不顾医生的反对,忍着疼痛来手术室门口看过他一次。
那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看到陆尔白的第一秒便朝他跪了下来,红着眼眶一再道歉,说:“陆检对不起,我没有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也没有完成陈检交代我的任务,没能保护好你,我根本不配留在你的身边。”
陆尔白表情木然地看着小董,没有责备他,只是摇了摇头,将小董从地上扶了起来,沙哑着喉咙道:“你刚取完子弹,先回病房好好休息吧。”
“可你……”
“我没事,你留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先回去吧。”陆尔白拍了拍小董没有受伤的那只肩膀。
看得出陆尔白在抑制着情绪跟自己说话,小董很是内疚,但又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只好先听话离开。
一直到了凌晨四点多,手术室的灯才暗了下来,医生满身疲惫地走了出来。
看到门开的那一刻,陆尔白顾不得双腿的麻痹,摇摇晃晃地朝医生奔了过去,心焦如焚地问道:“医生,她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她运气很好,那粒子弹距离她的心脏只有三厘米,再离心脏近一点,她就没救了。病人现在还很虚弱,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什么时候醒来还不确定。一会我们会将她送去重症病房,你可以在病房外探望她。”医生摘下口罩,满脸是汗地说道。
“谢谢你了医生。”陆尔白饱含泪光地朝医生感谢道。
郑冬至躺在病床上被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望着她那张苍白瘦弱的小脸,陆尔白悬着的心终于稍微放了下来。他紧紧地握着她垂放在一旁的小手,没有放开。
医生说郑冬至运气很好,可陆尔白觉得,运气好的是他。
对陆尔白而言,这病床上躺着的并不是简单的一个人,而是他的命。
感谢老天爷怜悯他,没有将郑冬至从他的身边夺走。
【4】
D市西郊附近的一家杀猪厂外停了几辆没有牌照的面包车,车内坐着几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为首的一个在打电话,他后座坐着个络腮胡的魁梧男人,男人左眼上有条刀疤,粗壮的膀子上扛了一把狙击枪。
约莫半个小时候,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驶入了厂中,车门打来,下来了一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外面套这件呢子外套,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像是刚参加完某个宴会出来。
即使是黑夜,男人鼻梁上还架着副墨镜,不了解的人都以为他这样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看到他的样貌,而了解男人的人都知道,他大晚上戴墨镜只会干一件事,那就是杀人。
男人看到血就会犯恶心,所以杀人时为了不见红,他喜欢戴着墨镜。
男人一进杀猪厂,原本坐在面包车里的人全都下了车,毕恭毕敬地站在男人面前,等着他吩咐。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跟在他身后的两个跟班提了三大箱子的钱站了出来。
“多了一箱。”为首的匪徒望着打开的钱箱,对着男人笑眼弯弯道。
“不多。”男人冷冷地说道,带着黑色手套,从大衣口袋里掏了把枪出来,快速地扣动扳机,又准又狠地朝那个刀疤男的胸口开了几枪。
刀疤男都没反应过来,心脏就已经被子弹贯穿。
他僵硬着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其他歹徒见状齐齐举枪指向了男人。
男人毫无畏惧地将手中的枪扔给了身后的人,转过身,朝众人道:“最后一箱的钱算买他的命,要怪就怪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说完,男人抬腿离开了杀猪厂,留下那几个杀手面面相觑。
男人回到了自己的车内,坐在副驾驶上的助理转过头来向他报告道:“刚谭老打了电话过来,说你妹妹动完手术了,捡了条命,他问你要不要去探望。你要去的话,他可以替你安排。”
“不用了。”男人冷漠地回道,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绞合在一起。
“对于你妹妹的事,谭老他感到很抱歉,他并没有想伤害她。”助理继续道。
男人冷呵一声,伸手摘下了鼻梁上的墨镜,那双漂亮的凤眼里闪烁着狠厉的光:“告诉谭工灵,郑冬至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所有人替她陪葬!”
“郑昼景,你没必要这么激愤,谭老也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
“不要拿这种话来搪塞我,一开始我就说过了,让我替你们卖命可以,前提是保我妹妹无病无灾,一生无忧。可现在呢?冬至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们却跟我说不要这么愤怒!是不是我让所有人都变得跟冬至一样,你们才能感受到我的愤怒。你们不是说警察局安了人吗,为什么冬至在押送车上没有人通知我。”郑昼景咬着牙冷笑道。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开枪打你妹的人也都死了,你还想怎样?”
“一个亡命之徒的命怎么可以跟冬至的命比。”
“那你还想要谁的命?”
“沈谦的,拿他的来换吧。当作赔冬至的,赔我爸的,一条命抵两个债,怎么看都是你们赚了。”
“郑昼景你别太过分了!你别忘了,这些年若不是有谭老护着,你早被那些仇家弄死八百回了,哪能有今天。沈谦是谭老的人,你要动他,你觉得谭老会答应吗?”助理变了脸色道。
“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我无所谓,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你……”助理手指着郑昼景,气得直发抖,“你就一点都不顾及张冉跟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你觉得呢?”郑昼景反唇相讥道。
“谭老说的没有错,你就是一条狼,毫无人性可言,张冉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你要这么在乎她的话,你可以带她走!只是周钰你别忘了,进了这个游戏,谁也别想全身而退,你我都不行。”
“郑昼景,你真是我认识的最冷酷无情的人,除了郑冬至外,这世界上还有你在乎的人吗?”
郑昼景将头转向窗外,沉默地望着不断倒退的黑色建筑,没有回答周钰的问题。
有没有,重要吗?
他以前有过,有过慈爱的母亲,有过挚爱的父亲,有过深爱的姑娘,有过疼爱他的长辈……可那又怎样,他所在乎的人都没有好的结果,就连他仅剩的可以在乎的妹妹郑冬至,如今也生死未卜。
他的在乎很伤人。
所以,他宁愿做个无心的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见跟郑昼景无法聊到一起,周钰也不再多说,他给谭老回了个电话,把郑昼景的要求提了一下,果不其然,那头沉默了会,“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周钰不懂谭老是什么意思,他这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他猜不出来,也不想猜,随便郑昼景怎么做了,反正人家跟谭老是自己人,就算干出再出阁的事,有张冉在,谭老也不会拿他怎么办,皇亲国戚到底比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