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古的冬日来得似乎格外得快, 在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很快便能吹出白色的雾气了,各个铺子里也烧起了炭盆火炉, 常有冻得瑟瑟发抖的大汉从城外运货回来, 撩起帘子要一杯滚烫的烧酒。
照样闹腾腾的街市中, 一个披着湖蓝色披风的女子步履匆匆地经过,一路小跑着,看那样子, 似乎很是着急,街上的人们纷纷给她让路。
她的装束和城中人差异极大,穿得也多, 细细的脖颈上还围了一圈毛茸茸的皮毛,衬得脸愈发红润,脚步也因为沉重的衣裳而有些笨拙。
她一路跑过了一条街, 在转角之处同一人撞在了一起,她下意识地想要赔礼道歉, 却被来人揪住脖子上的软软的毛, 无奈笑道:“今日小寒, 你不在宫中避风,跑出来做什么?”
那人正是尉迟离, 她刚同北域王商讨完朝堂之事回宫,却四处寻不到柳罗衣,只得出门来找。
柳罗衣听见声音便松了口气,她将尉迟离的手打开,仰着下巴道:“宫中没有好的澄心堂纸, 我出宫来买。”
她一张脸冻得红彤彤的, 尤其是颧骨处, 细看甚至还有些粗糙,尉迟离心疼地伸手托住她的脸,帮她小心捂着,这才说:“宫中怎么会缺这个,即便是缺了什么,你叫旁人来买便是,我看你就是闷不住了,偷跑出门玩吧。”
柳罗衣笑笑,也不回答她,只是抱紧了怀中方才买的书册,迈步往宫中走。
可能是穿得多了,她的背影有些鼓鼓囊囊的,全无形象可言,尉迟离看着可爱得紧,便上前同她并排走,凑过去嗅她身上清冽的香。
“大庭广众之下……”柳罗衣板着脸,推开尉迟离的脸,不让她再靠近。
尉迟离只得按照她的意思离远了些,顺势摇头,柳罗衣虽说这段时间变化甚大,可到底还是在意一些礼节,只在四周无人之时才肯同她撒娇亲热,一旦人多,就还是一本正经冷冷淡淡。
“明日父王召见南湘使节,我要在一旁记着。”柳罗衣说。
尉迟离强行接过了她手里抱着的东西,又塞给她一个暖手炉,然后委屈道:“如今你见父王都比见我多,同那些画都比我要亲密。”
这话倒是有些真,自打成婚后柳罗衣从来都没闲着,尤其是最近几日,她们二人各忙各的,几乎没见过几面。
柳罗衣想了想,心中确实有些愧疚,觉得是不是冷落了尉迟离。
她摩挲着怀中热腾腾的手炉,短短几步思绪便绕了几圈,又觉得自己冷落了尉迟离实属不对,又心疼尉迟离学着处理政务难免劳累。
想着想着,她便突然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尉迟离的头,然后踮起脚尖在她脸颊上吻了一记,这才快步继续向前。
她的一套动作太过行云流水,导致尉迟离愣住了,等她反应过来之时,柳罗衣已经走出了老远。
尉迟离咧开嘴嘿嘿笑着,快步追上前,用肩膀推了推她:“小柳儿,方才太快了,再亲一下。”
柳罗衣脸一红,加快了脚步,尉迟离就一路跟在她后面求吻,直到到了宫门口才收敛了些。
二人进了宫门,又绕过了好一阵的路回寝宫,辛然正打开房门走出,见到她们后,冲尉迟离眨了眨眼睛,随后便没了影子。
尉迟离一头雾水,扭头看着辛然的背影消失在了大门口,然后转身问柳罗衣:“她这是怎么了?”
柳罗衣眼神微微一动,然后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
屋中点了取暖的炭盆,比外面暖和多了,尉迟离一边搓着已经冻僵了的手,一边脱下沾满寒气的外衣,等自己暖和过来了,这才伸手去帮柳罗衣脱掉她里三层外三层的披风。
“你自小长在南边,难保不适应这里的寒冷,我请示了父王,打算年关之时同你回晏国过年节,成亲后都未曾见过你爹爹,怎么都得去拜见一番。”
柳罗衣闻言,眼睛便亮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尉迟离正替她整理头发的手,惊讶道:“真的?”
“怎能有假?”尉迟离笑道,她伸手揉了揉柳罗衣的鼻尖,“我知道你一定想家了,正巧商道修得差不多,一路上也能快些,过几日出发,待到了晏国之时,正好是年关。但就怕这一路上太过寒冷你受不了,所以到底何时回,还是看你。”
“就现在。”柳罗衣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十分开心,“我不怕冷。”
她早已十分想家,但是知道尉迟离很忙,故而不曾提起过。
她如今心情好了,一举一动都看着灵巧雀跃了些,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尉迟离走到桌案旁,将她按坐在椅子上。
“这是做何?”尉迟离问,她一头雾水地看柳罗衣兴致勃勃地将新买的纸张和笔墨什么的摊了一片,还将一根沾墨的毛笔递到她手中。
“嘘。”柳罗衣正色道,她摆正了尉迟离的姿势,然后在她身后抓起了尉迟离的手,她的手要比尉迟离小一些,这么抓着还有些费力。
尉迟离任由她控制着,在纸上描画出一些线条来,画着画着她便有些走神了,微微偏过头去看柳罗衣的侧脸。
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围绕在四周,闻着令人十分安心,一旁炭盆中木炭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时有时无,伴随着窗外呼啸的冷风,反倒衬托出一阵子暖意。世界仿佛静谧下来,唯有暖烘烘的热气,和柳罗衣垂下的发丝,在她脸侧有意无意地挠着。
尉迟离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想起自己年幼之时,同样是在冷风中,一家人围在火炉边的日子,那种细水长流的温暖。
若是她们有一天老了,便也是这样的日子吧,唯有一屋一火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