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成双:全3册

巫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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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成长(1 / 2)

上一章目 录

边南带着邱彦先去吃了个饭,又给他买了一对鸡翅,打算一会儿找个小店买一份粥。

邱奕之前说过邱爸爸不能吃油腻,他还没想明白,现在才算知道了,那时邱奕就已经知道邱爸爸的胆有问题了。

按邱奕的性格,这几天他可能已经反复思考过,没准儿对最坏的情况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才能那么平静。

但是……就算这样,邱奕的平静还是让人担心。

现在他又不敢再给邱奕打电话。

真熬人。

邱彦一路倒是都挺开心,边南很仔细地观察了他半天,应该不是装出来的,就算他有着吓了边南一跳的敏感和聪明,毕竟还是个小孩儿。

他要担心的是一会儿到了病房别让邱爸爸看出来。

“鸡翅要在外面吃完了才能进病房。”邱彦说,低头啃着鸡翅,“爸爸爱吃肉,病了以后都不给肉吃了,看到别人吃肉他会生气的,还不给酒喝。”

“别顶着风吃。”边南拉着他进了旁边一个商场,在休息区找了张椅子让他坐下,“慢慢吃吧。”

“你要吗?”邱彦啃完一个拿起剩下的那个,一边问一边咬了一口。

“……不要。”边南啧了一声,“有你这样的吗?我还没回答呢,就上嘴咬了。”

“你要的话可以啃那一半啊。”邱彦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不吃,买了就是给你吃的。”边南摸摸他的脑袋。

邱彦吃得很快,吃完擦了擦手就着急要走,担心爸爸饿了。

边南找了个店买了粥,怕粥凉了,俩人一路小跑着回了医院。

进了电梯边南就开始紧张,他从小到大虽然惹了不少麻烦,但撒谎骗人的事儿干得不多,经验不足。

一路他都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推开病房门看到正躺在床上对着电视发呆的邱爸爸时,还是鼻子一酸。

“哟!”邱爸爸转头看到他俩进来,笑着说,“今天比平时早啊。”

“今天我有事儿,没来得及陪二宝在家弄,就直接过来了。”边南赶紧甩开郁闷,把笑容堆到了脸上,“粥在饭店买的,叔你尝尝,比用焖烧锅煮的怎么样?”

“哎,没买多吧,我没什么胃口。”邱爸爸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快有胃口吧。”边南过去把床摇起来,嘿嘿笑了两声,“邱奕说明天中午回来,我怕他说我饿着您了呢。”

“他估计跟我吃得差不多,发俩短信跟我说船上厨师手艺不行。”邱爸爸笑了。

粥还是热的,邱爸爸拿勺吃了几口就停下了,边南看得出就这几口他都吃得很勉强。

“味道怎么样?”他在床边坐下。

“哪能有味道,”邱爸爸啧了一声,“比白开水还没意思。”

边南把饭盒收了放到一边,靠着桌板:“要不这两天让邱奕弄点儿上回那个米浆?清淡,还有味儿。”

“对。”邱爸爸冲他竖了竖大拇指,“好主意。”

“等病好点儿了回家咱包饺子吃。”边南说。

“哎,回家啊,”邱爸爸笑了笑,靠着床,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一定回得去喽。”

边南心里猛一惊,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叔你瞎说什么啊!”

又赶紧扭头看了看邱彦,小家伙正往病房外探着脑袋,看着一个举着吊针瓶子在走廊里散步的老头儿,他转回头瞪了邱爸爸一眼:“让二宝听到该伤心了!”

“没那么严重。”邱爸爸笑了笑,“我出事到现在都多少年了,身体一直也没好利索过,年年都得折腾几回,他们早就已经有准备了。”

“准备什么!”边南皱着眉,“准备什么!你再这么说我生气了啊叔。”

“听我说,”邱爸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个生老病死啊,在我们家,早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越是这样的身体,才越是要让他们能够面对,习惯去面对,你说我这身体不一定哪天就……他们要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还不得崩溃啊。”

边南没有说话,就跟邱奕有时跟他讲道理一样,他觉得似乎没什么理由反驳。

“我自己情况自己知道,病了这么多年,我自己没事儿也查查资料,身体哪有不对的,我差不多都能估计出来。”邱爸爸说,“我就是不太愿意来医院住着,花钱、受罪、不自在,有个什么不舒服扛扛能过去我就不说了,就怕一说了,邱奕又要抓我到医院来。”

“有病就得上医院来,总扛着行吗?”边南皱着眉,“这事儿我支持邱奕,不站您这边儿。”

“爸爸,”邱彦在门口回过头,“我出去玩一会儿行吗?”

“护士站啊?”邱爸爸笑了。

“小芸姐姐今天值班吗?”边南也乐了,护士站有个挺漂亮的小护士,邱彦每次来见了她都要跟着看半天。

“我看到她啦。”邱彦说。

“去吧,就站一边儿,别影响人家工作。”邱爸爸挥挥手。

“知道啦。”邱彦跑了出去。

“他这几天乖吗?”邱爸爸问边南。

“乖。”边南点点头,“二宝平时看着傻呵呵的,有些方面比别的小孩儿成熟。”

“我吧,有时希望他能像邱奕那样,能扛得住事儿。”邱爸爸叹了口气,“有时又怕他跟邱奕一样。”

“邱奕太辛苦了。”边南轻声说。

“是啊,太辛苦了。”邱爸爸在桌板上轻轻敲了两下,“这小子好像没有小时候似的,没多大点儿就已经是大人了,没有熊孩子期,也没有叛逆期。”

边南没出声,邱奕的确是成熟,偶尔幼稚一回就会让人觉得惊讶,想想挺心疼。

“我都没想到他会有你这样的朋友。”邱爸爸看着他,“他朋友少,也没时间交朋友,就一个申涛,也是小老头儿型的。”

边南乐了:“给我封口费,要不我告诉申涛你说他是小老头儿。”

邱爸爸也乐了,伸手从旁边小柜子上摸了个一块钱的钢镚儿放到他手上:“保密啊,申涛一严肃起来跟邱奕一样讨厌。”

“再加一块,又说了一句。”边南说。

“你也挺讨厌的。”邱爸爸又拿了个钢镚儿扔给他。

边南把两块钱放到自己兜里,满意地拍了拍。

“你跟邱奕能玩到一块儿吗?”邱爸爸看着他,笑着问。

“能啊。”边南抓抓头,“一开始挺讨厌他的,也讨厌申涛……”

“我看现在他跟你比跟申涛要好呢。”邱爸爸又说。

“啊?”边南愣了愣,挤了个傻笑出来嘿嘿了两声,“也没有,他俩都多少年朋友了,跟我哪能一样啊。”

邱爸爸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是啊,是不一样。”

“不是,叔,您……”他抓了抓脑袋,“什么意思啊?”

邱爸爸没说话,突然偏开头开始咳嗽,咳得很厉害。

边南赶紧站起来扶着他,在他背上拍着,又用力地捋了几下:“我给您倒点儿水。”

邱爸爸咳了半天才慢慢停下了,靠在枕头上慢慢喘了半天才缓过来,喝了口热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哎,肠子都咳出蝴蝶结了。”

“别说话了,好好躺会儿。”边南想把床摇下去。

邱爸爸按住了他的手:“我想靠着,靠着舒服。”

“嗯。”边南拖过旁边的凳子坐下了。

邱爸爸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没事儿,你别这么紧张,弄得我都紧张了。”

边南没有说话,看了看吊瓶里的药水,还有三分之一。

“边南……”邱爸爸叫了他一声。

“嗯?”边南很想说叔你别说话了。

“你是不是没在家住了啊?”邱爸爸问。

“我……”边南愣了愣,“住宿舍呢。”

“没在家住了,是不是……”邱爸爸笑了笑,“以为你跟邱奕一样呢,这小子从来没交过女朋友。”

边南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什么事儿也不跟我说,什么想法也不让我知道。”邱爸爸叹了口气,“我要没这样,他性格应该会开朗些吧。”

“他现在也挺开朗的。”边南说得小心翼翼,“损我的时候可开朗了。”

邱爸爸笑了起来,又咳了两声:“你损人也不差的,扛损能力也强啊。”

没等边南说话,他又笑了笑,补了一句:“所以你俩才能这么好吧,性格互补。”

“叔,我……”

“我跟邱奕啊,一直都是这样,他什么也不说,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毕竟是我儿子嘛。”邱爸爸闭上眼睛,声音很低,跟要睡着了似的,“我有时候也会郁闷,儿子是个好儿子,可又不像个儿子……大概从小压力太大了,什么事都得优先考虑别人,考虑爸爸,考虑弟弟。”

边南沉默着,鼻子酸得他脑门儿有些发疼。

“有时候觉得真对不住他,拖了他这么多年。”邱爸爸闭着眼,眼角有些湿润,“他是个很稳的孩子,所以他说什么做什么想着什么选择了什么,我什么意见都不会有,要不是因为我,他哪会这么辛苦。”

“叔,”边南抓了抓邱爸爸的胳膊,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颤,“别说了,好好歇会儿。”

邱爸爸很轻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床边的药水快打完的时候,邱爸爸一直都没动,大概是睡着了,边南没有按铃,怕吵醒他,起身去了护士站叫护士过来拔针。

邱彦坐在护士站对面的椅子上正跟小芸姐姐聊得热闹。

听到边南说拔针,他站了起来:“爸爸打完针了?”

“嗯,现在睡着了。”边南笑笑,“要到小芸姐姐的电话了没?”

“要到了。”邱彦晃了晃拿在手里的手机,有些得意。

“真了不得了你。”边南啧了一声。

小芸姐姐给邱爸爸拔了针,说是今天的药都打完了,可以让邱爸爸好好休息了:“这几天晚上都睡得晚,叫他睡觉也不听,今天难得这会儿就睡着了,你们别叫醒他了。”

“好的。”边南点点头。

邱爸爸一直失眠吗……是为什么?

因为病,还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病拖累了邱奕?

边南心里一阵抽着疼。

无论是邱奕还是邱爸爸,他俩的确是父子,做事风格都一样一样的。

这一晚上边南是真真正正地失眠了,没有迷迷糊糊,没有一夜醒了好几次。

他从躺下到天亮,一秒钟也没有睡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放着跟邱爸爸的那些对话。天亮的时候,他给顾玮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天的假。

起了床倒是没觉得困,就是有点儿闷,用冷水洗了个脸之后,边南觉得清醒了不少,脸疼。

“中午哥哥回家吗?”邱彦已经穿好衣服背上了书包。

“不一定。”边南带着他出了门,“你哥不知道中午什么时候下船,而且去医院要跟医生商量,可能时间比较长。”

“哦,那我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哥哥应该在家了吧?”邱彦又问。

“应该在家了。”边南摸摸他的头,“如果回来得早我们就去接你,要是没赶上你就先回家,打个电话给我们。”

“好。”邱彦蹦了蹦。

看着邱彦进了学校之后,边南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去医院还是回去等邱奕。

最后他给邱奕发了个短信:我在哪儿等你?

过了一会儿邱奕打了个电话过来:“你没上班?”

“我没心情。”边南闷着声音,“等你跟医生谈完了知道结果再说吧。”

邱奕沉默了几秒钟:“你先在家待着吧,我下船的时候告诉你,你直接去医院。”

“好。邱奕,”边南皱了皱眉,邱奕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听得出有些发哑,“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有事儿的人。”邱奕说。

等邱奕下船的几个小时很难熬,边南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视愣神。

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桌上,每隔几分钟他就要拿起来看看时间,不知道看了多少回,最后手机终于响了。

他跳起来一把抓过手机,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喂?”

“南哥,明天晚上有时间没?”那边传来的居然是万飞的声音。

边南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是你?”

“是我怎么了?我都不受待见到这地步了吗!”万飞很不爽地说,“打年前起咱俩就没碰过头了,你真是……”

“我晚点儿给你电话,我这有事儿呢。”边南说,“在等电话。”

“行行行。”万飞无奈地说,“我等你电话啊。”

边南挂电话的时候又补了一句:“出去吃饭别带许蕊。”

“不带,就咱俩!”万飞说。

邱奕的电话是十一点的时候打过来的,边南坐在沙发上都快愣得元神出窍了,铃声响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把抓过了手机。

“你现在去医院吧,我打个车过去。”邱奕说。

“嗯。”边南穿上外套跑了出去。

打车到了医院的时候邱奕还没到,边南站在医院门口的路边盯着开过来的每一辆出租车。

看到邱奕坐的车在他面前停下,邱奕拎着包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边南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猛然一松,全身都跟着有些发软。

邱奕走到他面前,把包往脚边一扔,搂住了他。

“你爸不会有事的。”边南也抱住他,邱奕的胳膊在轻轻颤抖,但抱他抱得很紧,他有些担心邱奕的状态,“不会有事的。”

邱奕没说话,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之后松开了,拿起了扔在地上的包:“走吧,进去。”

邱爸爸正坐在床上发呆,看到邱奕的时候先是一愣,接着是压不住的喜悦笑容:“这是还没回家?”

“就一个包,先过来看看你。”邱奕走到床边,弯腰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脸色不行啊你。”

“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吧。”邱爸爸笑了笑,“船上累吧?”

“还成,没太大感觉,就是没睡好。”邱奕回头看了看边南,“我爸没好好吃饭吧?”

“每顿倒是都吃了。”边南说,经过了昨天那次聊天之后,边南再站在邱爸爸面前的时候有些说不上来的心疼和担心。

“我先去找医生聊聊。”邱奕给邱爸爸拉了拉被子,转身看了边南一眼,往病房门口走了出去。

“我去偷听。”边南冲邱爸爸嘿嘿了一声,跟着出去了。

邱奕站在走廊上,边南跟出来之后他拉着边南到了楼梯边上:“昨天你是不是跟我爸说什么了?”

“没啊。”边南愣了愣,“你不说别让他知道吗,我就没说。”

“不是说病的事,”邱奕看着他,“别的。”

“别的……”边南真不知道邱奕是怎么看出来的,靠着墙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聊了聊。”

“聊什么了,”邱奕放轻了声音,“我怎么感觉我爸状态不对?”

“没聊什么啊,就……说了点儿你怎么辛苦之类的……”边南皱着眉回忆着。

“你没事儿跟他说这些干吗啊?”邱奕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他的肩,转身准备去按电梯,“我去找医生,你去买点儿吃的回来吧,我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饿了。”

“邱奕,”边南拉住他,“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啊?”

邱奕拍拍他的手:“没事儿,去买吃的吧。”

“对不起,”边南拧着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邱奕拍拍他,笑了笑,“我其实就是不太愿意他老跟人说这些,对情绪有负面影响。”

边南走出医院大门,站在街边。

今天天气还行,大太阳,没什么风。

但他却一直觉得身上发冷,不踏实,心里总有些没着没落的。

而让他更不安的,是邱奕身上那种让人觉得不太正常的平静。

边南在街上转了两圈,他没什么胃口,看什么都觉得不好吃,也不知道该买什么回去。

最后转了能有半小时他才进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小店,要了两份烧鹅饭和一份粥,打包回了医院。

在医院门口,他看了看时间,打了个电话给邱彦。

邱彦已经到家了,正准备自己热粥吃。

“你哥哥还在医生办公室商量着呢。”边南说,“中午事儿多,你就在家自己吃饭,睡个觉,下午自己去学校。”

“嗯。”邱彦应了一声,“那下午哥哥能回吗?”

“能回。”边南听着邱彦的声音老忍不住鼻子发酸,“我下午去接你放学。”

“好的,能给我带瓶酸奶吗?还有牛肉干儿。”邱彦马上说。

“你哥都回来了你还敢这么瞎吃啊?”边南笑着说。

“他回来了我才赶紧再吃点啊,要不又不可以吃啦。”邱彦笑了起来。

“好,我给你带,但就今天了啊,明天就不能胡乱吃了。”边南说。

“嗯!”邱彦应得很响亮。

回到病房门口时,边南在门外听了听,屋里没有邱奕的声音,邱爸爸跟隔壁床的大叔正在说话。

邱奕还没跟医生聊完,边南犹豫了一下,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了,他突然不敢单独跟邱爸爸面对面地待着。

不知道为什么。

在椅子发了一会儿愣,电梯响了一声,邱奕走了出来。

“怎么样?”边南站了起来。

“买什么了?”邱奕走到他跟前儿,手指挑开塑料袋往里看了看。

“烧鹅饭,给你爸买了粥。”边南看着他,自从进了医院之后,邱奕脸上的表情就再没有过什么变化,也感觉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怎么没进去?”邱奕看他。

“我……”边南不知道该怎么说,也的确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进去。

“烧鹅饭啊,”邱奕在椅子上坐下了,“那咱俩吃完再进去吧,要不我爸喝粥,咱俩吃烧鹅,不得馋死他啊。”

“哦。”边南在他旁边坐下了,拿出一份饭递给邱奕,他估计邱奕能猜到他是不敢进去。

吃饭的时候邱奕一句话也没说,边南也不好老追着问,看邱奕这样子,医生那里应该是没什么好话,要不他早说了。

边南这份饭没吃完,太堵了,比在家里跟边馨语边皓吵完架吃饭还要难受。

“一会儿我进去跟我爸聊聊。”邱奕看样子是饿了,吃完了自己那份,把边南手里的饭盒拿过去接着吃,“你要不……”

“我在外面等。”边南说。

邱奕看了他一眼,手在他腿上轻轻拍了拍,埋头把他那盒饭吃完,起身去茶水间用微波炉把粥热了热,进了病房。

邱奕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觉得门很重,他用肩顶了顶才进了门。

“边南呢?”老爸往他身后看了看,“你俩吃了没?”

“吃了。”邱奕架好桌板,把粥放到了老爸面前,“我俩吃肉了,为了不刺激你,吃完了才进来的。”

“他走了啊?”老爸拿起勺,在碗里搅了搅。

“没,跟外边儿转呢。”邱奕在床边坐下,笑了笑,“怎么,想再跟他聊聊吗?”

“不聊了,那孩子可能被我吓着了吧。”老爸叹了口气,勺一直在粥里搅着,“没胃口,吃不下啊。”

“医生说下午要给你上营养针了,这么吃不下东西身体扛不住。”邱奕说。

老爸没说话,勺子依旧在粥里来回搅着,邱奕看着勺子,勺子搅得他心里有些乱。

应该是很乱。

“说说吧,跟医生聊了这么久。”老爸搅了半天,终于开了口。

邱奕不出声,只是伸手把勺拿走了,又把饭盒盖上。

“胆管的问题不小,我估计啊,”老爸笑了笑,“是癌吧?”

邱奕反复地按着饭盒盖子,按了好一会儿,起身把饭盒拿到了一边的桌上放着,背对着老爸站着,盯着饭盒没动。

“我这疼得一夜一夜睡不着,”老爸轻声说,“估计就是了,也没什么。”

邱奕闭了闭眼,吸了口气,手在兜里狠狠地捏了好几下,捏得指关节生疼才慢慢转过身,坐回了床边。

“你之前就疼了,”邱奕盯着老爸,“为什么一直不说?”

“要骂我啊?”老爸啧了一声,笑了笑,“我不在意了,你不一直说我视死如归吗?”

“视死如归跟找死是两码事。”邱奕说。

“小奕啊,”老爸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俩有矛盾,不可调和的那种。”

邱奕没说话。

“你是个孝顺孩子,懂事,有担当。”老爸看着他,“早先我真的骄傲,我老邱家虽然……但我有个谁也比不了的儿子,我一想起来就得意。”

老爸抓住了他的手,邱奕能感觉到老爸的手冰凉,想要用力握住他,却没什么力量,只有很轻的颤抖。

“以前只觉得你太辛苦,但越到后来我越觉得不对劲。”老爸停了停,看着他继续说,“所有的事,烦心事、郁闷事,到了你这里就都消失了,没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生气烦闷什么的都没有,这……不正常。”

“我在外面都反应完了。”邱奕皱皱眉。

“打架吗?”老爸无奈地笑了笑,“这一样不正常,需要用打架来缓解情绪,这不正常。”

“所以呢?”邱奕差不多已经能知道老爸想说什么了。

这些跟交代后事一样的话让他心里一阵疼,抽着搅着,疼得他喘不上气来。

“这就是咱俩的矛盾。”老爸说得很慢,似乎是在思考,“你希望照顾着我让我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不要再这么活下去。”

邱奕反手一把抓紧了老爸的手:“你就得好好活着,我怎么活是我的事。”

“没劲。”老爸啧了一声,“没劲,我这么活着没劲,也太难受……医生那里有什么方案?”

“手术或者保守治疗。”邱奕说的时候声音有些哑,“我觉得应该手术,你年纪不大……”

“保守治疗吧,太晚了,手术完了也没什么希望,医生肯定跟你说了,别骗我。”老爸打断了他的话,“我身体吃不消了,你知道我肺现在也不好,我这肚子里就没一样是好的,我不想再折腾自己,折腾你,不,主要是不想再折腾自己。”

邱奕没说话,手抖得厉害,从知道老爸胆出了问题到昨天知道是癌,他给自己建立的所有心理防线都因为老爸这些话而开始一点点裂开。

“你看,”老爸看着他,“你照照镜子,正常这么大的孩子,知道这种事会不会是你这样的反应?我不想再这样了,烦了,累了,我也……想你妈了。”

邱奕猛地偏开了头,盯着墙上的电视机,把这一瞬间差点就要涌出来的眼泪狠狠地憋了回去。

我想你妈了。

这句话让邱奕几乎崩溃。

这么多年咬着扛着所有的辛苦,所有的不公平,所有的冷漠,他只想让老爸能平平安安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老爸这句话却几乎击碎了他所有的坚持。

“难受吧?我这些话说得有点儿太重了。”老爸拍了拍他的手,“以前我也没这么仔细地想过这些,你,你弟弟,我都逃避着没有细想,就是没人的时候想想你妈,一直到边南总上家里来……”

邱奕瞪着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转回了头看着老爸。

“我发现边南这孩子挺神奇的。”老爸笑了笑,“你跟他待一块儿时间长了有变化,你自己有没有感觉?”

“什么变化?”邱奕开口,嗓子干涩得声音差点儿都发不出来了。

“你变得开朗了,话也多了,偶尔还能犯个傻了。”老爸说了一半偏头咳嗽了几声,又笑着说,“我才突然觉得,我儿子就应该是这样啊,这个年纪的孩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你原来也太……变态了。”

“你才变态。”邱奕皱皱眉。

老爸笑了半天,沉默了一会儿才又收了笑容说:“小奕,我跟你商量个正经事。”

“说吧。”邱奕看着他。

“如果……如果最后我……不行了,”老爸轻声说,“不要拖时间,什么插管上呼吸机之类的,太受罪,我不要。”

邱奕没有说话。

“听见了没?”老爸看着他。

“没。”邱奕站了起来,他接受不了老爸现在跟他说这些,还是这样的内容。

“这事儿你可以用用你的理智。”老爸说。

“不,”邱奕看着他,“不。”

边南在长椅上坐不住,一是心里不踏实,二是走廊上暖气不足,坐时间长了感觉冷。

邱奕进病房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出来,他在走廊上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来来回回走了多少趟他已经数不清了。

中间还看到医生护士推着仪器跑进一间病房里,他心里一阵阵发慌。

好容易又等了快半个小时,邱爸爸病房的门开了,邱奕低着头边掏烟边走了出来。

“你爸还好吧?”边南冲到他面前。

“嗯。”邱奕拿着烟往消防通道走过去,“陪我抽根烟吧。”

边南跟在他身后进了消防通道,又往下走了两层,站到了窗边。

邱奕点了烟叼着,眼睛看着窗外。

“聊得怎么样?”边南问,邱奕这样子让他又害怕又心疼。

“他不肯手术。”邱奕说,“要保守治疗,保守治疗基本就是等死。”

“你不说不让他知道吗?”边南没控制住声音,喊了出来。

“他猜到了。”邱奕看了他一眼,“再说如果要手术,他总会知道。”

“那手术啊,他为什么不手术?”边南声音都抖了,邱爸爸这是怎么回事?

“拖得有点儿久了,医生说手术也……没有太大作用,而且他身体会吃不消。”邱奕声音听不出情绪,脸上也很平静,“他自己也不愿意,说是太难受。”

“那怎么办,就这么……待着?”边南不太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邱奕没说话,目光还是落在窗外。

“你没再劝劝?”边南问。

“边南,”邱奕收回目光,抽了口烟看着他,“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边南愣了愣,“挺好的啊。”

“是吗?”邱奕掐了烟,继续看着他。

“是挺好的啊,人帅,还聪明,又懂事,还靠谱。”边南不知道邱奕怎么会突然问这么一句,“怎么了啊?”

“变态吗?”邱奕问。

“变……态?”边南有种想要摸摸邱奕脑门儿看他有没有发烧的冲动,“我应该不会愿意总跟个变态待一块儿吧。”

邱奕笑了笑,把手揣到兜里,往边南身边靠了靠,低头把脑门儿压到了他肩上,声音很低:“我跟你在一起之后变了,爱说话了,爱笑了,还会犯傻了……”

“是吗,”边南轻轻在他背上拍着,“不是挺好的吗?你爸……说的吗?”

“嗯。”邱奕声音有些闷,“因为这样,他觉得我因为他才会这么……不像个正常人,所以他不想再拖累我,不想再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吊着。”

边南正要往邱奕背上拍的手猛地停在了空中。

“因为你,他觉得我这样活着不对。”邱奕轻声说。

身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边南觉得自己耳边一片死寂,脑海里也全是空白,特别像他那件用洗洁精洗过的白T恤。

“几点了?”邱奕抬起头轻声问。

“我看看……”边南回过神,摸出手机瞅了一眼,“三点刚过。”

“帮我去接二宝放学吧,送他过来。”邱奕说,“我现在不想动。”

“好。”边南点点头,“我也正好答应了二宝接他的。”

“晚上你回去好好睡一觉。”邱奕看着他,“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你看错了,我这是肤色。”边南龇牙笑了笑,又吸了口气,“那……我先去接二宝了,你再陪陪你爸。”

“嗯。”邱奕应了一声。

边南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沉默地转身顺着楼梯往楼下走了。

邱奕看着他的背影,又摸了根烟出来点上,靠着墙慢慢地蹲下了。

对不起。

边南对不起。

邱奕说出那句话时边南的反应让他立马就后悔了。

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对一直紧紧绷着的边南说出这样的话来。

边南不是他,边南没有错,边南不该为这件事受到什么伤害。

但他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老爸的病,老爸那些从未跟他说过的话,都让他痛苦。

他无处可以宣泄,憋得想哭又哭不出来也不敢哭出来的感觉让人受不了。

他最后选择了任性地把自己的压力不经思考地砸到了边南身上,不讲理地把本来跟边南没有关系的痛苦压给了边南。

对不起。

邱奕狠狠地把烟头按灭在地上,闭上眼睛,眼泪在这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他咬着嘴唇,用手抱着头,努力想要控制自己,却怎么也收不住,多久没这么哭过了?眼泪怎么也刹不住,开了个头就跟撒欢似的停不下来了。

他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最后闷在胳膊里哭出了声音。

边南把因为要见到哥哥而开心得欢蹦乱跳的邱彦从学校里接了出来,打了个车直奔医院。

“晚上吃什么?”邱彦在后座上窝他怀里一刻不停地扭来扭去。

“一会儿买点儿吃的,你给你哥带过去。”边南摸摸他的头,把给他买的酸奶和牛肉干放到他手上,“我……晚上还有事儿,就不跟你们一块儿吃了。”

“啊,”邱彦有些失望,“那你明天能来吗?”

“明天……明天我上班呢。”边南笑笑,“我今天请了一天假呢,明天得老实上班……”

“那下班了呢?”邱彦追着问。

“看情况吧。”边南往后枕在靠背上,轻轻叹了口气。

边南买好了晚饭,看着邱彦拎着袋子进了住院部的电梯,愣了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医院。

打车回到杨旭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他看了看时间,拿出手机给万飞打了个电话:“出来吃饭。”

“好嘞!”万飞立马说,“哪儿碰头?”

“随便,你说地方我直接过去。”边南闷着声音说。

“南哥,你没事儿吧,”万飞犹豫了一下,“听着怎么情绪不佳啊?”

“佳不佳的不影响吃饭,甭废话了,说地方。”边南说。

万飞报了个饭店的名字:“知道在哪儿吧?你打车说二环上那家,司机都知道。”

“嗯。”边南挂了电话。

跟万飞有两三个月没见面了,边南打车到饭店门口下车的时候,看到万飞缩着脖子站树底下蹦着,他莫名其妙地就想过去抱着万飞大哭一场。

“南哥你这脸色……黑皮都遮不住你发黑的印堂啊……”万飞冲过来就喊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

“废话真多。”边南看了他一眼,“饿了,吃饭。”

“行吧,我也饿了。”万飞一勾他肩膀,往饭店里走,“吃饱了慢慢给我说。”

饭店里人很多,挺热闹的,他俩在角落里找了个小桌坐下了。

万飞也没问他想吃什么,跟服务员直接点了菜,又要了瓶白酒:“喝点儿吧?”

“倒了你负责吗?”边南看着他。

“倒了上我家睡去呗。”万飞笑着说,“我背你。”

“行。”边南点点头。

边南不太饿,或者说饿没饿他不知道,胃没给他信号。

万飞点了个清汤底的小火锅,边南一看上来的菜里那盘金针菇就乐了,冲着金针菇笑了老半天。

“还没喝呢就这样……”万飞拿了个小杯子给他倒了一杯酒,又拿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来,抿一口吧。”

边南拿起杯子跟他叮地轻轻碰了一下,仰头把酒都倒进了嘴里。

“哎,”万飞愣了,“咱能吃完饭再醉倒在桌子下边儿吗?”

“这才多少。”边南感觉酒顺着嘴里一直烧到了胃里,说不上来的辛辣让人觉得还挺痛快,他看了看手里这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小杯子,跟万飞那个玻璃杯一比,简直小得一不留神就找不着了。

“也有半钱了呢。”万飞啧了一声,又给他倒了一小杯,“行了啊,这杯抿着喝。”

“嗯。”边南夹了一筷子金针菇放到锅里。

边南以前老听人说心情不好的人喝酒容易醉,他觉得自己现在心情就挺不好的,但两杯酒喝下去凑凑有一钱多了,按他的酒量,居然还没醉。

有点儿神奇。

不过醉是没醉,脑袋却觉得热烘烘的有些发晕,看东西会晃,他只能一直瞪着万飞。

“说说呗,碰上什么事儿了啊?咱俩没什么不能说的。”万飞拍拍自己的胸口,“哥们儿就是拿来说事儿的。”

边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趴到桌上:“邱奕他爸住院了,胆管癌,可能晚期。”

“什么?”万飞愣了,夹着一块儿肉忘了吃。

边南这两天总算是体会到了邱奕有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儿了。

不能说,无处可说,还要咬牙扛着装着什么事儿都没有,难受。

压抑得他想哆嗦。

现在万飞就坐在他对面,他最好的哥们儿,他才突然觉得那些堵在胸口的东西找到了出口。

开始说了就再也停不下来,他没怎么吃菜,只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

最后也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万飞拿着一张纸巾往他眼角按了按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鼻子酸得厉害。

“他爸爸因为我才觉得邱奕一直这样扛着是不对劲的,是因为我,因为我他才不想再治疗了……”边南话说得有些含糊,大概是酒劲开始抢占地盘了。

“因为我。”

他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一句,万飞最后不得不拍了拍他的脸:“南哥,我说句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就随便听听。”

“说。”边南拿着杯子往桌上磕了磕。

“我觉得没人怪你,邱奕他爸跟邱奕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他辛苦,邱奕跟你说这话也不是怪你……”万飞站起来坐到了他身边,也趴到桌上轻声说着。

“可这是因为我……”边南皱着眉。

“我还没说完,我说句不好听的,”万飞拍了拍他,“他爸只是不想再受罪,他不想手术了跟这个没关系,他就算手术了……也未必……能好。”

“你说什么?”边南猛地支起脑袋瞪着他。

“我都说了这话不太好听,但你现在跑题了你知道吗?”万飞也皱着眉,“他爸爸不愿意手术跟你没关系,你这跑题也跑得太离谱了。”

“那邱奕为什么跟我说这个,”边南盯着他,“他为什么跟我说?你说,我要……没出现该多好啊,他爸不会因为我跟邱奕是朋友的事儿伤神,说不定就不会病,也不会这种时候了还给邱奕添乱添堵……”

边南的声音低了下去:“要是没我在该多好啊……”

喝醉了,意料之中。

边南知道万飞结账,架着他走出饭店,拖到路边,拦了三辆车,才有一个司机在万飞保证如果他要吐就把他扔下车之后让他们上了车,车开到了万飞家楼下,万飞背着他上楼,进屋,跟万飞妈妈说话,再把他弄到屋里扔到了床上……

这些他都知道,清清楚楚,但就是话说不利索,也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一沾地就打滑。

“南哥,”万飞拿了条热毛巾在他脸上擦着,“想吐吗?我给你拿个盆儿,你要吐我床上我就抽你。”

“长行……市了你。”边南皱着眉吐字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要打个电话给邱奕吗?”万飞又问,拉着他坐起来把他身上的衣服扯掉了。

“不要。”边南倒回枕头上,闭着眼觉得自己像是被捆在个高速旋转的球上,“别烦我,我要睡觉。”

万飞后来又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倒到枕头上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在天旋地转中睡着了。

一夜没有梦,只觉得自己一直在想事儿,想邱爸爸的那些话,想邱奕的那句话,甚至根本没觉得自己睡了一夜。

邱奕明显逻辑混乱的一句话居然能被自己准确地接收到了,感觉俩人的逻辑都已经失控了,跟云霄飞车似的……

早上万飞起床的时候床晃了晃,边南睁开了眼睛。

“几点了?”他问。

“六点半。”万飞凑过来盯着他的脸,“你气色不怎么好,再睡会儿吧,我去上班了,我帮你请个假?”

万飞妈妈希望他考体院,但万飞在家看了半个月书就崩溃了,去了前两年毕业的一个师兄的健身房当教练,每天干得还挺积极。

“不用。”边南揉了揉额角坐了起来,拿过扔在床头的衣服穿上了,“我也上班。”

“开什么玩笑,”万飞皱皱眉,“你知道你脸什么色儿吗?”

“黑的呗,反正我也没白过。”边南站了起来,穿了裤子,“给我找牙刷。”

万飞愣了愣,转身出去了:“神经病。”

边南洗漱完,万飞妈妈正好烙完饼,他抓了两个就往外走。

“边南,昨天喝成那样,今天多睡会儿休息一下吧?”万飞妈妈担心地叫住他。

“大姨我没事儿,我看着吓人,其实估计就喝了一两不到。”边南咬着饼穿上外套,含混不清地说,“我昨儿请了一天假了,今天再请说不过去,马上就过实习期了。”

“那……再拿杯豆浆。”万飞妈妈拿了杯热豆浆给他。

“谢谢大姨,过两天我再过来,给我烙饼。”边南嘿嘿笑了两声。

“行!”万飞妈妈笑着拍拍他胳膊。

脚底下还有些发软,但精神状态意外地还不错,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副作用还是因为有些事儿猛地就不是事儿了。

边南莫名其妙地就老觉得自己双目炯炯有神。

到了球场,顾玮盯着他看了半天:“你这是……”

“好着呢。”边南龇龇牙,“我美吗?”

“真是好美啊。”顾玮叹了口气,“是不是病了?再请一天假没事儿的,实习鉴定我肯定给你写好话。”

“谢了炜哥。”边南笑了,“就给我照实写,应该也都是好话。”

“挺自信啊。”顾玮瞅了他一眼,“今儿挺忙的,都排满了,还有几个新报名的上午过来,你去接待一下。”

“好。”边南点点头。

今天这一天的确是挺忙的,边南中午吃饭吃一半还跑出去接待了一个新来的学员。

下午顾玮把新学员都分给他了,让他先单独带着,几个女孩子,一块儿来的,边练边嘻嘻哈哈没个安静的时候,进度相当慢。

第一次来的为了体现优质服务对时间不是太控制,边南好容易把她们的内容完成的时候,看看时间,比顾玮计划的时间多了近一个小时,都可以直接下班了。

“这几天你准备一下,实习结束以后下周有个入职考核。”顾玮边换衣服边交代他,“资料该看的多看看,平时工作流程也再捋一捋,别出错。”

“明白。”边南说。

感觉挺长时间下了班都没回杨旭家了,每天下了班就往邱奕家跑,不过今天边南下班还是没往杨旭家那条路走,而是骑着自行车直奔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他看了看时间,这会儿邱奕和邱彦应该正在病房陪邱爸爸吃饭,他把自行车锁了,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才走进医院。

走到住院部外面的时候,邱奕从一楼大厅里出来,他低着头大步往前走着,没看到他。

边南站到了路中间,邱奕一直低头走到他面前才猛一下停住了,抬起了头。

“去哪儿?”边南问。

邱奕看到他显然有些意外,顿了顿才说了一句:“去把几个卡的钱转到一块儿方便交费。”

“够吗?”边南马上问,“你说过如果……”

“走吧,一块儿去。”邱奕说。

俩人沉默着并排走出医院,邱奕跑了两个自助银行,把卡上的钱都转到了一块儿,边南站在一边看着,邱奕没避着他,卡上的余额他都看到了。

“不够吧?”边南说。

“嗯。”邱奕看了他一眼,“你那儿的钱先借我三万吧。”

“我转给你。”边南马上掏出钱包抽出了自己的卡,“三万够吗?”

“先看看情况,不够再说。”邱奕声音一直是哑的。

“那现在是保守治疗吗?”边南听着邱奕的声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是。”邱奕看着他,“我又跟医生聊过了,医生早上会诊过,不建议手术,身体情况不允许,承受不了,手术效果也不会太明显,只能先介入治疗,总管里放个支架……”

“知道了。”边南觉得有些无力,没再说别的,给邱奕卡里转了三万。

“你喝酒了吧?”往回走的时候邱奕突然问了一句。

边南下意识地捂了捂嘴:“还能闻到,不至于吧?”

“又没换衣服,能闻到衣服上的酒味儿。”邱奕停了脚步,扭头看着他,“边南,昨天我说的那个话……”

“我知道,我知道。”边南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不是都不是,反正说什么我都这样。”

这话说得挺绕,边南不知道邱奕能不能听懂,他说完了自己都没太听明白,于是又补了一句:“你已经不讲理了,我总不能也不讲理吧。”

说出这样的话,对于边南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完之后他就盯着邱奕,怕看到邱奕脸上会有让他不安的表情。

但邱奕看了他一眼,只是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了。

“你昨天没睡?”边南看着邱奕的侧脸,邱奕脸上满满的都是疲惫。

“没睡好,陪床了,坐了一宿。”邱奕说,“我爸现在晚上基本睡不了了。”

“要不……今天我来陪吧。”边南想了想,“你回去睡个觉,要不过几天让你上船……”

“不上了。”邱奕清了清嗓子,“我已经跟公司说我不去了。”

边南愣了愣,虽然他知道邱爸爸这个情况,邱奕再上船会很麻烦,但猛地听到邱奕说出来还是有些吃惊,毕竟学了三年,就指望工作了能有份稳定收入。

“现在上船了照顾不过来。”邱奕低声说,“这阵儿先这么着吧。”

“要不再拿点儿钱吧。”边南皱了皱眉,邱爸爸每天治疗的费用不低,他算不清,但邱奕的钱再加那三万,要没了别的收入还是会费劲。

“再说吧,先留着。”邱奕拉了拉围巾,“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边南追了一句。

“我想好了再跟你说。”邱奕说。

边南没有再打听,邱奕一直是个很有主意也很有计划的人,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依然镇定,除了话变得有些少。

虽然因为邱爸爸的病,他俩的生活都完全被打乱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可以轻松地瞎聊,可以抽空到处转悠,两人的关系也变得有些微妙,某种程度上疏离和某种程度上的亲密交错在一起。

但边南现在没有心情去梳理这些,邱奕再能扛事儿,也还是需要他的支撑,哪怕只是帮着找医生打听情况或者送个饭,替换着陪个床。

边南觉得自己反倒了没了之前的不踏实,至少他还跟邱奕站在一起。

邱爸爸介入治疗之后的状态并不好,一天天都能看到变化,每天边南下了班赶到医院的时候都能感觉他又消瘦了一些。

一开始只是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没一个月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只能每天都吊着营养针,说话也越来越费劲。

“叔,”边南坐在病床边,把袖子撸上去露出胳膊上一块青紫,“看看,今儿教人打球,真猛,丫一拍子对着我胳膊就抽过来了。”

邱爸爸看着他的胳膊,无声地笑了起来,轻轻地说了一句:“跟朵花似的。”

“真没治,这回新来的几个都这样,再来一个月估计我全身都得开满花了。对了,”边南凑到邱爸爸耳边,“叔我跟你说,二宝今天收到情书了,前桌小姑娘给他的,写得可好了,特有文采,反正我是写不出来。”

边南想到了自己那个有一天没一天,一天就一句的“日记”,简直高下立现。

“比他哥……强。”邱爸爸笑着说,声音很轻。

邱彦虽说不一定比他哥强,但也差不到哪儿去。

边南一直担心邱彦知道了邱爸爸的病情会受不了,虽然没人跟他直说,但邱彦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他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不过让边南又安慰又心疼的是,邱彦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跟老师请了假,每天提前一节课放学,到医院来陪着邱爸爸。

看着邱彦的样子,边南开始有点儿能体会邱爸爸那种欣慰又纠结的心情了。

跟邱奕不太一样,邱彦本来是个开朗的小孩儿,猛地就这么沉默而乖巧,边南总担心他会突然崩断了弦。

邱奕想出的解决经济问题的办法一直没跟边南说,不过边南知道他又开始带学生了,每天上午下午都安排了课,一下了课就直扑医院。

只有申涛下船的时间和周末万飞过来帮帮忙的时候他俩能同时休息一会儿。

两人交流的机会变得很少,见面在医院,守在邱爸爸床边,回了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又要开始一天的忙碌。

边南顺利通过了考核,正式入职之后工作变得比以前更繁杂。

每天迷迷瞪瞪地从早忙到晚,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窗外晨曦中已经长满了绿芽的树枝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春天已经来了一阵儿了。

中午吃完饭,他特意拿手机在球场边拍了不少花坛里的小嫩芽,打算带去医院给邱爸爸看看。

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是邱奕的电话,有些意外,邱奕这阵太忙,很少会给他打电话。

“吃了没?”他接起电话。

“吃了。”邱奕说,“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边南在花坛边儿上坐下了。

“借钱。”邱奕说。

“这用商量吗,多少啊?”边南笑了。

“除了医院要用的钱,再多借我点儿。”邱奕也笑了笑,“我要在医院旁边租套稍微大点儿的房子。”

“嗯,”边南愣了愣,“干吗用?”

“你过来了我跟你细说。”

边南下班之后到医院的时候正碰上邱奕拿着烟盒从病房出来,俩人照例进了消防通道,在窗边站下了。

“我想租套房把要补课的学生叫过来上课,开小班。”邱奕点了烟,“这样离医院近点儿我方便过来,不用每天到处跑了。”

“开补习班儿?”边南挺吃惊的。

“也不算,可以一对一,也可以三四个一块儿,上课时间错开就行。”邱奕手指在窗户上轻轻敲着,“一直都有挺多家长找我补课的,我想着,我自己带几个,再分点儿给别人……”

“上哪儿找人来上课?”边南问了一句,他知道邱奕很会给人讲课,也知道一直有挺多家长找他补课的,邱奕补课的口碑挺好,只是没想到邱奕会琢磨着把这事儿做成这样。

“我以前的同学,同学的同学,之前就有找我想让我给介绍学生的,我了解了一下,有几个还挺不错的。”邱奕笑笑,“现在找两三个就可以,我从补课费里收点儿介绍费,目前这样就能比之前收入多得多了,以后再看怎么弄。”

“我……”边南想了半天没想好该说什么,最后说了一句,“我多出点儿能参股吗?”

邱奕笑了:“小黑作坊参什么股啊。”

“总不会一直是小黑作坊吧,万一做大了呢,做成什么新东方、蓝翔了呢?”边南啧了一声。

“真要做大太麻烦了,资质和各种手续,我现在想不了那么远。”邱奕抽了口烟,“我就想解决一下眼前的困难,补课的话,时间上也比较灵活。”

“那行。”边南点点头,“我去给你转钱。”

邱奕看中的房子就在医院旁边的一个老小区,管理很松散,所以房租比较低,小区里不少房都租出去做各种生意了,还有办私人幼儿园的。

这套房三室一厅,客厅用来给小班上课,房间里可以一对一补课,屋里没有家具,俩人抽空去买了点桌椅一摆,就算齐活儿了。

“怎么我有点儿小兴奋?”边南站在客厅里原地转了一圈。

“没入股呢,你兴奋什么。”邱奕说。

“不知道,就挺有希望的那种感觉。”边南笑笑。

邱奕没说话,站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靠过来搂住了他肩膀,在他肩上很用力地捏了几下,低声说:“谢谢。”

边南笑了笑,没有说话。

开始在医院旁边补课之后,邱奕每天的时间宽松了一些,补完课十分钟差不多就能走到医院,边南把杨旭家的电磁炉拿了过来,平时还可以做些简单的吃的。

邱爸爸的身体没有什么起色,尽管不太容易,这两三个月以来边南还是强迫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现实。

邱奕除了在病房里面对邱爸爸时会露出笑容,别的时间很少再笑,偶尔边南会看到他坐在走廊椅子上发呆。

边南觉得大概只有自己能看出来,邱奕脸上的疲惫里隐藏着的一丝悲伤。

今年的倒春寒时间有点儿长,边南早上去上班的时候觉得风比冬天的时候还锋利,又割又劈的很销魂,感觉路程再长点儿自己的脸就是完美的“刀削斧劈般的脸”了……

今天是周末,来打球的学员很多,边南在场上站了快两个小时才有时间到旁边坐下。

“这位少年,跟你说个事儿。”顾玮过来坐在了他身边,“下月展飞有个活动,每年春天都会有的,就是组织学员来个比赛,自愿报名,奖品展飞负责,教练也会有表演赛。”

“嗯。”边南点点头,“你是想让我去吗?”

“聪明。”顾玮乐了,拍拍他的肩,“我去年前年都被抓去参加了,被陈教练他们打个半死,今年有你了,我就不用再去丢这个人了。”

“表演赛不就随便打打吗?你这都能让人收拾了?”边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顾玮要不是教学水平高,就凭技术估计早被展飞淘汰出教练队伍了。

“说是表演,但就是说说,没谁表演!”顾玮一脸不爽,“都憋着劲儿要在学员面前孔雀开屏呢!”

“行,下月我参加,不一定能给你报仇,但应该不会给你丢人。”边南说,别的教练和助理什么的,他差不多都见过他们打球,能估计出水平来。

“少年,看你的了!”顾玮很愉快地在他肩上抓了一把。

边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正准备过去纠正一下正在练球的学员的姿势,扔在凳子上的手机响了。

边南心里抽了抽,自从邱爸爸的状况越来越差之后,他开始害怕手机响起。

过去拿起手机看到是小卷毛的号码时他松了口气,邱彦今天不上学,在医院待着,估计是邱爸爸睡着了,他打电话过来聊天。

“二宝啊,”边南接起电话,“差不多该吃饭了吧?”

“大虎子!”邱彦声音很大,惊慌中带着哭腔,“我爸早上发高烧,刚才下病危了!”

“什么?”边南喊了一声,转头看着顾玮,半天没说出话来,顾玮反应很快,立马挥了挥手,他抓起外套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问,“二宝你别着急,我马上过去!你哥呢?”

“哥哥在病房里。”邱彦声音颤得很厉害。

“没事儿的,我马上到。”边南冲出展飞大门,直接抢了在路边已经被人拦下的一辆出租车。

邱爸爸昨天半夜突然开始发烧,一直退不下来,用了药体温也没有变化,边南赶到医院的时候,医院开始给他物理降温。

邱奕站在病床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帮着护士给邱爸爸不断地擦着身体,换下湿了的衣服。

边南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他帮不上什么忙,护士进进出出的他还怕碍事,于是退出了病房。

邱彦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一下下地晃着腿。

边南过去蹲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二宝。”

“你旷工啦?”邱彦看着他问了一句。

“没。”边南笑了笑,“我请了假来的。”

邱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着他:“大虎子,我爸爸是不是快死了?”

“别……瞎说。”边南愣了愣,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邱彦的问题,无论是或者否,对于邱彦来说,都是一样的痛苦。

“我没事儿。”邱彦低着头轻声说,“我不怕,我只是有点担心……担心以后我想爸爸了见不到他。”

边南帮不上什么忙,抱着邱彦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竖着耳朵听着病房里的动静。

其实邱奕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搭把手。

折腾了快两个小时,邱爸爸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看到护士走出来,边南抱着邱彦站了起来。

邱奕一脸疲惫地跟着走出病房,边南凑过去往里看了看,邱爸爸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床上。

“怎么样?”边南小声问。

“暂时控制住了。”邱奕在椅子上坐下,“还要观察,有可能是肺部感染引起高烧。”

“哦。”边南站着没动。

“边南,”邱奕抬头看了看他,“你帮我把二宝先送回家吧,照顾不过来了。”

“行吧。”边南点点头,邱彦趴在他肩上已经睡着了,眉头紧紧地皱着。

“跟隔壁奶奶说一声,让她帮忙照看着点儿,我这两天估计都回不了家。”邱奕轻声说。

边南打了个车,把邱彦送回家里。

进院子的时候邱彦醒了,但没有说话,只是搂着他脖子不撒手。

“二宝,”边南进了里屋在床边坐下,“困了就睡一会儿,你爸爸现在没事了,就是还要观察。”

邱彦沉默着还是不出声。

“我还得去医院,我怕有什么事你哥哥忙不过来。”边南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

“嗯。”邱彦点点头,松开了他的脖子,坐到了床上。

边南把他身上的外套和裤子都脱掉了,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放到了邱彦手上,他一直在兜里备着几块巧克力,邱奕顾不上吃饭的时候可以补充能量。

“现在不想吃。”邱彦摸了摸巧克力。

“就放这儿,想吃的时候就吃。”边南又拿出钱包,抽了两张钱出来,“晚上要是回不来吃饭我就给你打电话,你自己买点儿东西吃,知道吗?”

“嗯。”邱彦点点头,躺下拉过被子盖好,“我睡个觉,你去医院吧。”

边南把门关好,去了隔壁奶奶家,让她帮忙看着点邱彦,别让他一个跑出去。

老太太一个劲儿地点头:“我就坐窗边儿晒太阳呢,他要出去我能看得见,下午我儿子过来,你们要忙,就让二宝上我家来吃。”

“谢谢奶奶。”边南道了谢,小跑着出了院子。

路过小超市的时候边南进去抓了几盒牛奶,又打了个车回医院。

到医院门口刚下车,手机响了,他腿一软差点儿站不住,掏出手机看到是罗轶洋的号码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最近怎么样啊?”听声音罗轶洋是在宿舍,背景音里乱糟糟的有人在聊天。

“不怎么样。”边南边说边往医院里走,“我在医院呢。”

“你朋友爸爸的病怎么样了?”罗轶洋问,“还是你病了啊?”

边南简单地把邱爸爸的情况说了,说的时候自己心里的不安又一点点散了开来。

“这么快?那现在就是……”罗轶洋听了有些吃惊,停了一会儿才说,“住的是大病房吗,几个人的那种?”

“嗯。”边南应了一声。

“这样吧,这个情况还是弄个单人病房,你等我电话,我跟我爸联系一下让他找朋友给调一下。”罗轶洋说,“顺便也找医生让多照顾着点儿。”

“谢谢,麻烦你和你爸了。”边南本来不太愿意欠罗轶洋人情,都不知道怎么还,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只想着怎么能让邱爸爸舒服些就怎么弄。

边南走进病房的时候邱爸爸还在睡着,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子,手上还扎着针,身边都是嘀嘀响着的监视器。

邱奕坐着凳子趴在床沿儿上,看样子是在睡觉。

边南过去看了看吊瓶里的药,邱奕听到他脚步声抬起了头,轻声问:“二宝怎么样?”

“睡了,我看他上床睡了才出来的,隔壁奶奶说要是晚了让二宝上她家吃饭。”边南拿出牛奶和巧克力给邱奕,“你中午就没吃吧?”

“嗯,顾不上,就让二宝自己出去吃了。”邱奕两口就把巧克力给啃了,拿着牛奶大口喝着,“饿了。”

“还怕你没胃口吃东西呢。”边南靠着床脚。

“不会,我从小就知道要保持精力。”邱奕笑笑。

邱爸爸一直在睡,偶尔会动一动,醒过来的时间很短,也说不出话,不过邱奕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能听明白,会无声地笑笑,然后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病房里的暖气给得很足,走出病房的时候会觉得走廊上很冷。

边南一直觉得自己脸上都暖得有些烧得慌了,手却还是冰凉的。

邱爸爸睡着的时候,他跟邱奕也没什么话,偶尔小声说两句废话,两人都避开了邱爸爸现在的病情。

罗轶洋的动作挺快,估计他爸跟医院的关系不错,晚饭的时候他打了电话过来说已经商量好了换病房的事,也跟主治医生打了招呼。

过了一个多小时,邱爸爸就被推到了上面一层顶头的单人病房里,有配套的茶几和小沙发,陪床的人可以坐下靠着休息了。

“你找的谁?”护士都给安置好离开了之后邱奕问了一句。

“罗轶洋,就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展飞二公子。”边南坐到小沙发上,“他爸跟医院挺熟的,帮着说了一声,这病房刚空出来,要不找人也住不进来。”

“哦,有空了请他吃个饭,得谢谢他。”邱奕也坐到了沙发上靠着,“我背都硬了。”

“再说吧,他上学呢,人不在这边儿。”边南笑笑,伸手在他腿上捶了捶,“我估计你腿肿了吧?”

“还行,在饭店的时候也一站一天。”邱奕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你出去吃点儿东西,给我带点儿回来,我给二宝打个电话,让他先上隔壁吃算了。”

“我想吃牛肉粉,给你带一份?”边南站了起来。

“我要吃饭,牛肉粉不顶饱。”邱奕笑着说。

边南跑出医院,他没有邱奕那种功力,他就是吃不下东西,就算为了保持精力,也只是把牛肉粉改成了牛肉面。

吃完了本来想找个快餐店,但最后想想,他还是进了个饭店,点了个回锅肉,又打包了一大盒饭带回了医院。

邱奕虽然能吃得下,但大概也是强迫自己吃的,吃嘴里都没感觉,快餐和炒菜这么大的区别他愣是没注意到,眼睛一直盯着监视器上跳动的数字,吃完了都没问一句。

邱爸爸的针到晚上九点多才全部打完,医院只让留一个人陪床,不过之前罗轶洋他爸应该是找过了关系,所以护士进来拿走吊瓶的时候没说什么,只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边南在床边愣了挺长时间,正想让邱奕先靠沙发上睡一会儿的时候,邱爸爸动了动,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叔?”边南赶紧叫了一声。

“爸。”邱奕在床边坐下握住了邱爸爸的手,“能说话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邱爸爸过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轻声说:“哪儿都不舒服。”

邱奕咬了咬嘴唇:“疼吗?”

“不疼。”邱爸爸说,声音很轻,也很不清晰,“二宝呢?”

“送回去了,他没事儿。”邱奕摸了摸他的脸,“他明天过来。”

“邱奕,”邱爸爸有些吃力地转过头看着他,“我……”

“什么?”邱奕凑过去。

“我不进ICU,不……抢救。”邱爸爸说,“太……遭罪,受不……了。”

边南转身走出了病房,邱爸爸的话他听清了,鼻子酸得不行,站走廊上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过了十来分钟,邱奕也走出了病房,手里拿着烟盒。

“睡了?”边南问。

“嗯。”邱奕点点头,往消防通道走,“陪我抽根烟。”

“你这一天都抽一盒了吧。”边南跟在他身后进了消防通道,下了一层站在了窗边。

“哪能啊,没时间抽都。”邱奕点了烟叼着,“估计再这么下去我可以被强制戒烟了。”

边南笑了笑,想到邱爸爸的话,笑容又消失了:“你爸为什么不让抢救,是不是担心花钱?”

“不是。”邱奕轻轻叹了口气,“他就是不想受罪。”

“那你打算听他的?”边南问。

邱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偏过头盯着窗外一口口狠狠地抽着烟。

边南快十二点的时候离开了医院,虽然不太情愿,但考虑到如果俩人都这么熬着也不行,他同意了回去休息一会儿,顺便陪陪邱彦。

邱彦在隔壁奶奶家吃的晚饭,边南进屋的时候他已经盖好被子躺在床上睡了。

“我爸爸……”听到边南进屋,他坐了起来。

“没事儿,晚上醒了,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边南在他脑袋上抓了抓,“睡吧,明天早上咱俩去医院。”

“嗯。”邱彦又躺回了被子里。

边南胡乱洗了个脸,就回屋躺下了,身体上不算累,但心里很累,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这样,累得很。

他都不敢想邱奕会有多累,又是怎么熬下来的。

邱彦在他身边很快就睡着了,边南侧过身搂着他,也闭上了眼睛。

快天亮的时候,他被邱彦身上一阵阵地发抖弄醒了。

“二宝,”他摸了摸邱彦,小家伙身上滚烫的,他吓了一跳,摇了摇邱彦,“二宝你哪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邱彦迷迷糊糊地说,“就是冷。”

“你发烧了!”边南跳下床,飞快地穿上衣服,冲到客厅,从放药的抽屉里翻出了体温计。

邱彦的脸很红,边南用被子把他裹了起来,他身上也还是一直在抖。

39度。

边南看着体温计上的数字一阵紧张,抓过邱彦的衣服往他身上套:“二宝,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

“我睡一下就好了。”邱彦有些挣扎。

“我们悄悄去看病。”边南知道他在想什么,抓着他的胳膊,“不告诉哥哥和爸爸。”

邱彦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抱着邱彦上了出租车,边南给万飞打了个电话:“在家还是在健身房?”

“健身房……怎么了?”万飞问。

“过来帮帮忙。”边南看了看靠在他怀里满脸通红的邱彦,“二宝发烧了,我现在送他去……”

“我马上过去。”万飞打断了他的话,挂掉了电话。

医院的急诊跟住院部不在一块儿,隔着半条街,没有人帮忙边南两头跑不过来。

万飞打的车比边南晚到十来分钟,跑进急诊的时候护士刚给邱彦安排了一张床。

“什么情况啊?”万飞一看到邱彦的脸就喊了一声。

“不知道着凉了还是怎么着。”边南皱着眉,“医生没让打针,开了药先吃了再观察一下。”

“这是……”万飞在边南耳边小声说,“这是急的吧?”

“医生说问题不大让不要担心,就先观察着。”边南掏出手机,“你帮我守着点儿,我跟邱奕联系一下。”

“行。”万飞凑到邱彦床边弯下腰,“二宝,记得我是谁吧?”

“万飞哥哥。”邱彦笑了笑。

“哎,真乖。”万飞在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个记步器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邱彦挺有兴趣地盯着。

“记步器,这东西能记下来你走了多少步。”万飞把记步器递到他眼前,“我告诉你怎么玩啊……”

边南打通了邱奕的电话,邱奕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给我带早点了没?突然饿得想咆哮。”

“我一会儿给你买了拿过去。”边南听着这话又想笑又心疼,“我跟你说,你别担心啊,已经没事儿了。”

“什么?”邱奕问。

“二宝早上发烧了,39度,我刚把他送急诊了,吃了药医生让观察一下。”边南一口气没太停顿地把话说完了,就怕自己喘气儿时间长点儿会让邱奕着急。

“……怎么会发烧了?”邱奕还是有点儿着急。

“昨天盖的厚的那个被子,应该不会着凉,估计是因为担心着急吧。”边南小声说,“我跟他说了不告诉你,你就装不知道,我叫了万飞过来守着了……你爸那边怎么样?”

邱奕沉默了一会儿:“不太好,昨天半夜说疼,折腾到早上,又有点发烧了。”

“你怎么半夜不跟我说呢!”边南急了,说完又有点后悔跟邱奕吼,那种情况下邱奕怎么可能还想得到给他打电话。

“现在暂时没事了,你过来待会儿吧。”邱奕说。

边南又回头跟万飞交代了几句,邱彦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他摸摸邱彦的脸,转身往住院部那边跑过去,路上又插队在早点摊上买了几个饼。

跑进病房的时候,他愣了愣,病房里又多了台不知道干吗用的设备。

邱爸爸躺在床上,嘴里有一根管子。

边南顿时连步子都迈不动了,靠在门边半天没说话。

过了很长时间他才颤着声音轻声说:“怎么……这样了?”

邱奕扯着嘴角笑了笑:“还是这样了,我爸最讨厌的事儿,插管儿什么的……”

边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走过去搂住了邱奕。

“半夜又下了……病危……”邱奕靠着他,声音颤得厉害,“说不了话了。”

边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关在了心里,哭不出来喊不出声。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体会到了邱奕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把所有事都强压在心底的那种痛苦感受。

邱爸爸不是他爸爸,但对于他来说,挺像他想要的爸爸,开朗幽默,体谅信任孩子,他已经习惯了在邱奕家看到坐在轮椅上说着以前的事的邱爸爸,习惯了聊天斗嘴时看到带着笑认真听的邱爸爸,习惯了听到邱爸爸表达各种不让吃肉不让喝酒的不满……

他已经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缓解,邱奕呢?

二宝呢?

邱彦的烧到中午时退了,人还有些虚弱,但精神还可以。

边南本来想让万飞送他回家,但邱彦不愿意,犟着非要守在病房里,整整两天他都跟邱奕边南一块儿熬着,沉默地坐在病房的沙发上,只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回家。

万飞的工作请假还算方便,请了两天的假也一块儿待在医院,跟许蕊的约会也改成了许蕊帮忙给他们几个送饭的时候聊上几句。

申涛好容易下了船直接跑到医院,家都没回。

几个人往走廊上一杵,都没什么话可说,不过虽然大家都帮不上什么忙,还是能让人略微心定一些。

邱爸爸插上管子之后一直没有完全清醒过,只是偶尔会睁开眼睛,邱奕和边南跟他说话,他也会有反应,但已经无法表达。

边南不敢待在病房里,他怕自己的情绪会让邱爸爸不舒服。

短短两三天,邱爸爸被下了三次病危。

邱奕一直没睡觉,像个真正的永动机似的,边南几次想让他休息,但想想又开不了口,邱奕这么多年就为了爸爸和弟弟每天拼着命,最后这样的情况,谁也没有资格开口让他休息。

邱爸爸在一堆仪器和管子中又熬了一天,病情一直不稳定,人已经完全陷入昏迷。

医生过来看了看,走出病房把邱奕叫到了一边。

边南靠着墙盯着医生的背影,邱奕一直没有说话,医生的声音很低,边南支着耳朵连蒙带猜地听到了几句。

衰竭。

ICU。

呼吸机。

他猛地挺直了背,看着面对着他们这边的邱奕。

邱爸爸说过的话边南还记得清清楚楚,他知道邱爸爸不愿意抢救,什么插管儿什么ICU什么呼吸机的他都不能接受。

但邱奕一直没有表态,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邱爸爸的意思,他始终没有说过。

现在尽管谁都不愿意,还是走到了最后这一步。

边南盯着邱奕,他不知道自己希望邱奕给医生怎样的答案,他心里乱成一团,已经快要没办法思考。

邱奕在医生说完话之后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医生点点头,转身从几个人面前穿过走进了病房,给护士交代着后面要注意的事情。

边南在邱奕沉默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再听到医生在病房里并没有提到让病人准备进ICU的话时,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邱奕,”他慢慢地走到了邱奕面前,“你……是不是放弃了?”

邱奕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痛苦。

“是。”邱奕说。

“为什么啊?”边南吼了一声,猛地往邱奕胸前推了一把,“人还活着,为什么放弃啊?”

邱奕被他推得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到了消防通道的门上。

“你在想什么啊?”边南冲上去把他推进了消防通道里,揪着他的衣领,“怎么就放弃了,你疯了吗!”

万飞和申涛跟着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想要把边南拉开。

“南哥,南哥,”万飞拽着他胳膊,“你别这样,邱奕也不好受……”

“不好受他还这样!”边南吼了一声,挣扎了一下把万飞和申涛都甩到了一边,瞪着邱奕,“他说不愿意抢救你就不抢救了吗?他是你爸啊!你要怎么跟二宝解释?”

邱奕靠着墙也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抢救也就是在ICU里多痛苦几天。”

边南没说话,说不出话,最后他看了一邱奕一眼,转身冲下了楼梯。

一直到冲出了医院,边南才在路边的花坛上一屁股坐下了,抱着头。

他没法再在病房外面待着,眼睁睁看着邱爸爸的生命就这么一点点消逝。

他狠狠地咬着嘴唇。

就这样了?

就这么结束了吗?

邱爸爸就这样……马上就要走了吗?

边南只觉得全身发冷,他没有权利干涉邱奕的决定,有些事他也知道,的确,抢救与不抢救的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这个病就是这样,谁也无力回天。

可哪怕是理智上能明白,甚至也知道邱爸爸反复强调不愿意这样折腾,但情感上他也难以接受。

就这么……放弃了。

边南不知道自己在路边坐了多长时间,路灯亮起的时候,有人走到他面前站下了。

边南抬起头,看到申涛脸上有些灰暗的表情时,知道躲不开的那一刻还是就这么来了,眼泪一下滑了出来。

“你都这么难受了,”申涛看着他,“邱奕会有多难受?”

“我知道。”边南站了起来,“我知道。”

他转身往医院里冲进去。

来不及等电梯,边南直接从楼梯跑了上去。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两个护士正沉默地撤下各种仪器的管子和线。

邱奕静静地跪在病床前。

边南走得很慢,走到邱奕身后他停下了,跪在了邱奕身后,伸手用力地搂住他。

邱奕没有动,过了很长时间才低头抓住了他的手腕,抓得很紧。

手上有温热的感觉。

邱奕的眼泪一颗颗砸在了他手上。

“邱奕,”边南搂紧他,“别难过……别难过……你没做错,你没有做错……”

邱奕用力抓着他的手腕,指尖几乎掐进了他的皮肤里,最后发出了一声压抑着的嘶吼:“爸——”

这是边南第一次看到邱奕哭泣,看到他从来没有外露过的痛苦和悲伤。

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邱奕好受一些,他自己也同样难受,听到邱奕压抑着的哭声,他除了紧紧搂着邱奕,已经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没有经历过和至亲的生死离别,因为淡漠的家庭关系,他甚至都没像别人那样想象过如果有一天……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第一次看到生命逝去而无能为力,第一次感受到失去亲人是多么痛苦。

万飞和申涛把他们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边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裹着厚重的棉被,连声音都听不太真切。

他唯一还能顾及的就是邱奕,他紧紧抓着邱奕的胳膊没有松手。

在医院里坐了半个多小时,边南才慢慢缓过来,看着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邱奕。

本来想象中邱奕悲痛之后的爆发并没有出现,邱奕在发呆,表情和眼神都回到了平时的样子,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还有些手续要办。”邱奕说,站了起来。

“我们去弄。”申涛拦了他一下,“你再……”

“没事儿。”邱奕拍拍他的胳膊,“要家属签字的,你们办不了。”

边南脑子里一直有点儿空白,办手续的时候他紧紧跟着邱奕,手续都有什么内容,都是怎么回事儿,他全都没注意。

他只是担心邱奕,那种巨大的要爆发的状态居然被邱奕又狠狠压了回去,这让他担心。

而他们还面临着另一个痛苦的现状,在家待着的邱彦还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

因为邱爸爸这两天情况恶化得快,加上邱彦周末已经在医院熬了两天,所以大家今天没让他放学了再跑来医院,他还在等哥哥们忙完了回去跟他说说爸爸的情况。

这该怎么说?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虽然已经是春天,但今天却出奇的冷。

“都回吧,谢谢了。”邱奕拉了拉衣领,“剩下的事儿我明天再过来处理。”

“没事儿,不差这一会儿。”万飞招手叫了辆出租车过来。

“先一块儿去你家吧。”申涛说,“二宝……”

“你下船就这两天时间都没在家待过吧?”邱奕看了他一眼。

“想在家待着还不容易吗,”申涛笑了笑,把他推到了出租车旁边,“跟我们还客套什么?”

最后几个人全都上了车,边南一直没说话,紧紧挨着坐在邱奕身边,握着他的手。

邱奕的手本来就挺凉,平时总爱拿他的手来暖着,今天他一直握着邱奕的手,却没能让他的手变暖,依然冰凉的。

回到邱家的时候,邱彦还没睡觉,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几个人进了屋,邱彦愣了愣,眼睛猛地瞪大了,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站在茶几旁边愣着。

“二宝……”邱奕看着他,似乎在想该怎么说。

邱彦没有说话,开始慢慢往后退,一直退到了里屋门口,最后又退了两步进了屋里,没等邱奕再说话,他就把门用力地关上了,接着就从里面上了锁。

“我跟他聊聊。”邱奕弯腰从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钥匙,又回过头看着边南,“好饿,煮几个饺子吃吧,冰箱里有。”

“行。”边南马上转身拉开冰箱找了两袋速冻饺子出来。

关上冰箱门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哭。

没有邱爸爸从屋里推着轮椅出来的场景让他很不习惯,如果是以前,这会儿邱爸爸肯定会笑呵呵地出来,说一句:怎么都跑来了?

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还是原样,却再也不是从前的感觉了,甚至没有了邱爸爸那个烤着腿的电暖器,屋里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度。

邱奕拿钥匙打开了里屋的门,邱彦死死顶在门后一言不发。

邱奕把门推开一条缝,伸胳膊进去抓着他的衣服把他拎开,推开门走了进去。

关上门之后,里屋就一片安静,几个人在客厅里都没动,都在听着,但谁也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我去煮吧。”万飞拿过了边南手里的饺子,“都煮了得了,大家都吃点儿。”

“嗯。”边南应了一声。

万飞拿着饺子去了厨房,边南还站在里屋门外。

申涛在沙发上坐下,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也依然听不到里屋的动静,他叹了口气:“边南。”

“嗯?”边南转过头。

“坐下歇会儿。”申涛指了指沙发,“他熬,你也跟着熬,准备要比赛谁先倒吗?”

边南定了几秒钟,坐到了沙发上。

这一坐下去,顿时一阵疲惫袭来,松弛下来的身体这时才感觉到累。

“我后天要上船了。”申涛点了根烟叼着,“后面事儿还挺多的,你盯着点儿他,我觉得他……事儿一完了肯定要病。”

“我也这么觉得。”边南闷着声音,“快到极限了吧。”

“他爸这事儿他没通知任何人,但亲戚早晚得知道。”申涛皱皱眉,“你知道他家这个房子,一直被他几个叔盯着呢,知道他爸没了肯定会上门。”

边南咬着牙骂了一句。

“到时……”申涛看了他一眼,“冷静点儿处理,要不这事儿就难扯了。”

“你还真是。”边南笑了笑,摸了摸这些日子一直放在兜里的那两块钱钢镚儿,“邱叔说你……”

“说我什么?”申涛也笑了笑。

“他给了我封口费,不能说。”边南把钢镚儿拿出来在申涛眼前晃了晃。

“肯定说我小老头儿了。”申涛啧了一声,“以前就说过,我说再这么说我就跟他急,他就没说了,果然还是在背后说呢。”

两人都笑了起来,像是某种发泄。

申涛笑得烟灰都掉在了地上。

“哎!”申涛把烟灰捏起来,“这让他看到了得用扫帚把我赶出去。”

边南没说话,鼻子发酸,酸得脑门儿都疼了。

里屋突然有了动静,有椅子倒地的声音。

两人同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紧跟着就听到了邱彦扯着嗓子的一声哭喊:“爸爸——我要爸爸——”

邱奕声音很低,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听见邱彦满满都是伤心的哭泣声,边哭边含混不清地嘶喊着。

还有桌椅磕碰和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你为什么啊?”邱彦哭喊着,“我爸爸没有了——”

“邱奕!”边南急了,这动静一听就知道邱奕把事情都跟邱彦说了,他过去拧了拧门把手,“二宝?二宝!”

“别进来。”邱奕在里面说。

边南停了手,跟申涛对视了一眼,俩人都站在门外没敢进去。

“怎么了这是?”万飞煮一半饺子,听到动静跑进了屋里,压低声音问。

“估计打他哥呢。”申涛小声说。

“为……”万飞愣了愣,“邱奕是不是把放弃的事儿也说了,这话不说不行吗?”

“他这人就这样。”申涛叹了口气,“煮饺子去吧。”

里屋又传来了碰撞的声音,邱彦哭喊得嗓子都哑了,万飞指了指门:“这……不管?”

“我饿了。”边南看着万飞。

“……行行行。”万飞皱皱眉,“我接着煮,水刚烧开。”

几分钟之后,邱彦的声音低了下去,里屋渐渐安静了下来。

万飞那边把饺子煮好了端进屋的时候,里屋的门打开了,邱奕走了出来。

边南一看他就愣了,邱奕嘴角破了,眼角旁边还有一小片青紫。

“下手这么重,”申涛也愣了,往里屋看了看,“二宝呢?”

“睡着了。”邱奕拿起桌上一个小镜子对着看了看,舔了舔嘴角,“拿椅子砸我呢,劲儿真大。”

“何必呢,没必要跟他说那么细吧?”申涛说。

“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爸爸。”邱奕按按眼角,“那也是他爸,该知道的就该让他知道。”

“吃饺子吧。”边南把椅子放到桌边,邱奕的做法跟他不是一个风格,但在这样一个家庭里,谁也不知道真正合适的方式是怎样的,“要叫二宝也吃点儿吗?”

“不叫他了,刚睡着,醒了万一又打我呢。”邱奕笑笑坐下了。

吃完饺子,万飞和申涛又坐了一会儿才各自回家了。

边南和邱奕沉默地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

边南想说点儿什么,希望邱奕能回应,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希望邱奕能痛快地哭一场,痛快地爆发一次,痛快地宣泄一次自己的情绪,打人、骂人、哭,都行,就像邱彦那样,把自己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但这样的状态在邱奕身上始终没有出现,跪在邱爸爸床头的那几分钟似乎就是他全部的爆发了,沉重而压抑。

这一夜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上床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块儿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亮的时候边南睁开眼睛,看到桌上已经摆了热腾腾的包子和豆腐脑,邱彦低着头正在整理自己的书包。

边南看了一眼邱奕,他还在睡,这段时间以来邱奕没有睡过一个完整的觉,这会儿睡得很沉。

“二宝。”边南坐起来,轻声叫了邱彦。

“大虎子。”邱彦也小声应了一声,跑过来靠在他身边,“我昨天……我昨天……”

“我知道我知道。”边南搂紧他,在他脑门儿上用力亲了好几口,“没事的,你哥哥不会怪你的。”

“我不敢跟他说对不起。”邱彦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扑了几下,眼泪顺着脸滑了下来。

“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错,他也没有错。”边南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珠,“谁都没有错,你们都太爱爸爸了。”

“那他会不会打我?”邱彦抬起头,轻轻抽泣着。

“怎么会,”边南笑了笑,捏捏他的脸,“你哥那么疼你。”

邱彦靠在他怀里默默地哭了一会儿,然后抹了抹眼泪:“我去学校了。”

“去学校?”边南摸摸他的头,“这几天你不用去学校,我给你请假,爸爸的事处理完了你再去上学。”

“我去学校。”邱彦摇摇头,眼泪又滑了下来,“我帮不上忙,在家待着我会想爸爸,我要去学校。”

边南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站了起来:“我送你去学校吧。”

平时边南牵着邱彦的手时,他的手总爱在手套里动来动去,没有停下的时候,今天却特别安静。

边南轻轻地一下下隔着手套捏着他的手指,挺心疼的,这个跟他哥哥一样倔强坚强的小家伙。

今天邱彦的班主任值班,在学校门口站着,看到邱彦时她有些吃惊。

边南跟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班主任蹲下看着邱彦笑了笑:“邱彦真是个男子汉,进去上课吧,有事就跟老师说。”

邱彦点点头,背着书包走进了校门里。

一直到看不见他背影了,边南才转身往回走。

回到邱奕家时,邱奕已经醒了,正坐在桌边吃包子。

“我送二宝去学校了。”边南坐到他旁边拿起豆腐脑喝了一口,“他说一个人待在家里会……想爸爸。”

“嗯,让他去吧。”邱奕说,“下葬的时候再一块儿去就行。”

下葬两个字让边南心里猛地抽了抽,没有说话。

“上午我去医院,还有点儿事要处理,昨天还约了殡葬公司的人,要谈一下具体的安排。”邱奕边吃边说,“你……”

“我跟你一块儿。”边南说。

“不,你上班,我叫了申涛,他今天没事。”邱奕看着他,“你不是正式入职了吗?这才入职没多久,老请假不好。”

“可是……”边南皱皱眉。

“补课那边现在我都让人顶着,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弄。”邱奕说得很慢,“你要也把工作弄得一团糟,以后我没收入了怎么过?你卡上也没多少钱了吧?”

边南没说话,钱是花了不少,后期邱爸爸用的好药都是从卡里划的钱,一天下来算上别的费用的确挺多,虽说他并不在乎这些钱,但的确要考虑以后的事,如果真像邱奕说的,他总不能回过头再去问老爸要钱。

“行吧。”边南说。

边南回到展飞上班的时候,还挺困的,昨天拧着睡了一宿,现在腰也是别着的,他站在球场边扭了半天也没把筋给扭回来。

“玮哥,给我顺顺筋……”边南站到顾玮身边。

“后腰?”顾玮戳了戳。

“嗯。”边南叹了口气,“昨儿晚上坐沙发上睡的。”

“你朋友他爸爸怎么样了?”顾玮知道他这阵动不动就请假的原因。

“……没了。”边南声音低了下去。

“唉,这个病是没办法。”顾玮在他腰后用指关节刮着,“其实吧,走了也差不多算是解脱了,家里人难受,病人也太遭罪。”

是啊……

边南盯着地面,这几个月邱爸爸就那么躺在医院里,每天瞪着电视发呆,身上疼得一夜一夜睡不了,最后又被各种仪器包围着。

那种已经知道了最后结果却不得不在痛苦和亲人的爱里苦苦挣扎着的感受……

边南抬起头看了看天,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早阳光就已经洒了满地。

走了真的算是解脱了吧。

邱爸爸的后事按他以前……很多年前的要求,跟殡仪公司说了从简,流程很简单,只有一家人和几个朋友参加的小告别会,然后就送去墓园了。

日子也没有特别选。

边南一大早先去了邱奕家,万飞也请假过来了。

邱奕没有通知家里别的亲戚,申涛上船了没办法来,除了边南和万飞,还有两个在航运时跟邱奕关系不错的朋友。

几个人在院子里低声跟邱奕确定着一会儿的程序,怎么过去。

邱彦穿着黑色的小外套,坐在屋里抱着邱爸爸的遗像。

边南拿了块巧克力剥了递到他嘴边:“二宝吃一块儿巧克力。”

“嗯。”邱彦偏过头把巧克力咬到了嘴里。

“难受就哭。”边南在他面前蹲下,“咱不憋着,知道吗?”

邱彦点点头:“现在还不想哭,我老觉得爸爸还在。”

“他就是在呢。”边南捏捏他的下巴,“你只要想他了,他就会在。”

邱彦抬眼看着他,他在邱彦胸口轻轻戳了戳:“在这里。”

“真不像你说的话啊。”邱彦说。

“小玩意儿你怎么这么烦人。”边南笑了起来。

邱彦也笑了笑:“本来就是。”

边南正陪着邱彦在屋里说话,院子里传来了有些杂乱的声音,他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多了几个人,男男女女有四五个人,边南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两个中年男人就是上回来邱奕家要债的亲戚,什么叔叔之类的。

边南顿时觉得心里一阵发堵,邱奕欠他们的钱已经还清了,今天也没有通知他们,这会儿跑来干什么?

“我这还是听老街坊说了才过来的。”一个男人看了看院子里的人,“怎么这事儿都没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来帮帮忙啊。”

“谢谢二叔,不用。”邱奕说,“有事儿吗?”

“这话说得,我大哥没了,过来看看很正常。”这个二叔笑了笑,“你看,这正赶上要出殡。”

“有事儿说事儿,”邱奕皱皱眉,有些不耐烦,“没事儿先走吧。”

“哟,邱奕,你这什么态度!”一个女人走到了他面前,“你二叔老叔也不是来找不痛快,你要非让我们现在说,那就别怪我们给你添堵了啊。”

邱奕没出声。

“你这一个劲儿让我们走,是不是知道这片儿有规划了啊。”老叔冷笑了一声,“你别以为你爸死了……”

老叔的话没有说完,后面的内容被突然扑过去的邱奕一拳砸没了。

邱奕第二拳砸在老叔鼻子上的时候,院子里的人才猛地反应过来,女人尖叫了一声:“你干什么,你干什么?”

老叔被邱奕两拳砸在脸上,疼得出不了声,只是拼命往后退着想躲开。

邱奕冲上去抓住他衣领狠狠一拽,往地上一按,老叔被他按倒在院子里,他直接骑到了二叔身上,沉默着砸出了第三拳。

老叔鼻子里涌出了鲜血。

“邱奕!”边南冲上去拉住了邱奕的胳膊,想把他拉开,这三拳砸得结结实实,再打两下这人没准儿要进医院了。

邱奕甩开了边南,狠狠地往老叔脸上又抡了一拳。

“杀人了!杀人了!”女人尖叫着。

二叔回过神来,冲上来在邱奕身后对着他的头就抬起了脚。

边南吼了一声,站起来直接往二叔的身上撞了过去。

二叔被撞倒在地上,他们带来的两三个男人立马冲过来帮忙,场面顿时乱成了一团。

对方四五个男人,跟他们的人数差不多,但没两分钟就落了下风。

航运那俩是一直跟着邱奕混的,加上边南和万飞,几个都是打架快打出一本暴力指南的人,没几下就把二叔和几个男人都按倒在了地上,只是碍着这几个好歹是长辈,他们没敢下重手。

但被邱奕盯着打的老叔情况就有些糟糕。

边南几个人过去把邱奕强行拖开的时候,老叔已经被揍得满脸都是血了,嗷嗷喊着相当惨。

“我告诉你,”邱奕双眼通红,几个人都差点儿拉不住他,他指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声音都吼得有些发哑,“再敢来一次,我让你们谁都回不了家!都他妈陪我爸去!”

“怎么回事啊?”隔壁院子的邻居都跑了过来。

第一个进来的边南认识,开出租的,邱彦去医院送饭有时赶上他出车都会给捎过去,他进来愣了愣就喊上了:“怎么搞的,是不是人啊,人家家刚出了这么大事儿,大清早就过来找麻烦,还是不是人啊?”

“他们先动手的!这是要杀人啊——”女人喊着,看着老叔那一脸血又哭了起来,“这是要往死里打啊!”

“我可认识你们几个。”司机大叔满脸不屑,“赶紧走吧,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心黑得都锃光瓦亮的了!”

“滚!”邱奕指着那个女人吼了一声,“滚!”

边南搂着邱奕往屋里拖,邱奕全身都在发抖,边南都能听到他痛苦而愤怒的喘息声,他冲万飞使了个眼色,把邱奕拖进了屋里,一脚踢上了门。

“走不走啊!”万飞在院子里喊,“不走就再来一回合?”

邱彦坐在沙发上,看到边南和邱奕的时候也没有动,只是眼睛一直瞪得很圆,带着惊慌。

“二宝乖,没事儿了。”边南把邱奕推进了里屋,“你乖乖坐着。”

邱彦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坐回了沙发上。

“邱奕,”边南把还在挣扎着想出去的邱奕按在了墙上,手抓着他的肩膀,“看着我!看我!”

“你有什么好看的,黑皮!”邱奕瞪着他,终于停止了挣扎。

“老子什么都好看。”边南盯着他,压低声音,“你吓着二宝了。”

邱奕没有说话,还是瞪着他,眼里是还没有熄灭的怒火。

“没事儿了,赶走了,他们被赶走了。”边南松开按在他肩上的手,抱住了他,在他背上不停地轻轻拍着,“没事儿了。”

邱奕的身体还是抖得厉害,边南用力在他背上搓了几下:“邱……”

正要说话,耳边传来了邱奕压着的哭声。

边南愣了愣。

邱奕哭了。

在短暂的压抑之后,他哭出了声。

他哭得很放肆,几乎是带着嘶吼地狠狠地放声哭着,用尽了全力地大哭。

边南闭上了眼睛,觉得心里一下松快了。

邱奕终于扛不下去了,把脆弱的一面肆无忌惮地暴露在他面前。

边南不是个能压得住情绪的人,从小到大在家里虽然一直有些压抑,但不在家的时候他基本能吼就吼,想哭就哭,骂人打架各种发泄途径基本能妥善利用。

邱奕在他肩头几乎是颤抖着在嘶喊着地哭泣,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得是憋成什么样了才会有这样的爆发啊。

“我爸就这么没了……”邱奕哭得很伤心,偶尔的几句话边南听不清,只听到了这一句。

就这么没了。

邱奕心里肯定有很多的不甘心、不舍得,很多的遗憾和愧疚。

“哭吧,哭吧。”边南站得很直,在邱奕背上轻轻拍着。

过了能有十来分钟,邱奕才慢慢松开他,往后靠在了墙上,眼睛红着,鼻尖也都是红的。

“现在知道皮肤白的缺点了。”边南看着他,摸了摸他鼻尖,“你这红鼻子也忒明显了。”

“百年不遇。”邱奕笑了笑,声音里还带着很重的鼻音,“像你这种总哭的才得弄一脸保护色。”

“靠。”边南啧了一声。

“你先出去看看他们,再给殡葬公司的人打个电话说晚点儿到。”邱奕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边南,“我缓缓。”

“好。”边南拿过手机,在邱奕肩上抓了抓,转身出去了。

俩叔和婶子带帮手都已经被赶走了,邱彦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看到边南出来,他小声问了一句:“我哥呢?”

“在里面休息一会儿就出来了。”边南过去抱抱他,“你在这里等他。”

“嗯。”邱彦点点头。

“我打个电话,告诉人家我们要晚一些才能到了。”边南晃晃手机。

“好的。”邱彦揉揉眼睛。

边南拿着手机到了院子里,邻居也都散了,院里就万飞和俩航运的,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怎么样?”万飞问了一句。

“没事儿了,歇会儿就行。”边南找出号码,打了个电话给殡葬公司的人。

没过多大一会儿,邱奕带着邱彦从屋里出来了,眼睛还有点儿肿,鼻尖倒是不怎么红了,看上去状态还成。

“你们几个看着跟黑社会似的。”邱奕扫了一眼院子里站着的人,都一水儿黑色外套,航运那俩还叼着烟,经过刚才的事儿,几个人脸上都还有残留着的狠劲,“出发吧。”

告别会就在火葬场的小厅里,边南本来觉得自己情绪挺稳定的了,进去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鼻子又酸得不行,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的感觉。

邱奕牵着邱彦的手,两个人还算平静,邱彦出来的时候哭了,但没有哭出声,只是低着头。

所有人都沉默着,边南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在等骨灰的时候有那么几分钟想到了老爸,突然觉得很想他。

接下去的事很简单,把骨灰送到墓园下葬。

墓园有一套为亲属准备的仪式,但邱奕都拒绝了,邱爸爸似乎说过不想要这些,觉得只是给活着的人徒增悲伤。

边南跟邱奕来过一次墓园,但那次他没有细看,这次来了才知道,邱奕妈妈的那个墓,是个双人的葬墓,旁边给邱爸爸留了位置。

墓园的工人打开了旁边的石板,看了看捧着骨灰的邱彦,说道:“来,小儿子来放进去吧。”

邱彦跪到地上,把骨灰坛小心地放了进去,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兄弟俩的合照也放了进去,站起来的时候抹了抹眼睛。

“这片向阳。”工人很会说话,一边把石板轻轻盖上一边笑着说,“住在这儿挺好的,能晒晒太阳看看湖水。”

“谢谢。”邱奕也笑了笑。

边南今天才有机会看到旁边邱奕妈妈墓碑上的照片,金发碧眼的一个漂亮女人,笑起来跟邱奕很像。

“这是我妈妈。”邱彦指着照片,仰着头跟边南说。

“嗯,好漂亮啊。”边南说。

“嗯!”邱彦点点头,“比爸爸漂亮多啦。”

几个人都笑了。

工人动作很快地把石板封好了,邱奕摸摸邱彦的脑袋:“给爸妈磕头。”

边南他们几个走到了一边,等到邱奕和邱彦磕完头跟父母说完话,他们过去一块儿给烧了点儿纸钱。

“叔,这回可以喝酒吃肉了,钱管够。”边南说。

“带酒了吧?”邱奕转头看了看航运那俩。

“带了。”他俩从拎着的一个袋子里拿了两瓶酒出来,“涛哥说叔必须得老白干儿才行。”

“两瓶啊?”邱奕笑了笑。

“叔叔阿姨一人一瓶呗,战斗民族必须能喝。”万飞说。

“那行。”邱奕打开了瓶盖,“其实我妈比我爸能喝多了。”

从墓园出来已经是下午了,几个人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邱奕领着他们找了个火锅店涮羊肉。

虽然心情还有些发灰,但邱奕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这让边南心里又放心又不放心的,老忍不住盯着邱奕看,怕他太难受了要崩溃,但按说早上在家里哭的那一通都发泄出来不少了……

“我爸每天早上起床都会说,”邱奕凑近他轻声说,“哎哟今天又是新的,每天都会说,旁边有人没人都会说。”

边南愣了愣,邱奕笑笑:“又是新的了。”

“为明天又是新的干一杯。”万飞耳朵挺尖,扫了一句就举起了杯子。

“为新的。”邱奕笑着也举起了杯子。

“新的!”邱彦拿起自己的可乐。

几个人叮叮当当碰了一圈。

边南知道邱奕心里还是难受,晚上他本来想陪着,但邱奕拒绝了,说想一个人待着静静。

“你确定你没事儿?”边南站在胡同口皱着眉。

“嗯,真没事儿。”邱奕笑笑,“但是后面的一大堆事儿得好好想想,补课那边估计要换地方,离医院是近,离我家有点儿太远了,还有……房子的事儿我要打听一下想想该怎么弄。”

“行吧。”边南点点头,“那我回去了,我得洗衣服了,这阵就没洗过几回,都快没衣服换了。”

“边南,”邱奕看着他,“这阵儿都没跟你爸联系吧?”

“嗯。”边南摸摸兜里的手机,“我回去给他打个电话。”

“你回去再查查钱,这段时间钱用得都没数了,我这儿也没记全。”邱奕又说。

“你用我的钱还记账呢?”边南很不爽。

“我是习惯了要记,用你的用我自己的我都会记,就你这糊里糊涂的还想靠工资过日子,肯定要饿死。”邱奕啧了一声。

“哎,别小看我,我这几个月可都是用工资过的日子。”边南说。

“那是你不用交房租。”邱奕想了想,“杨旭不是说借你俩月吗,还没来要?”

“你不说我都忘了。”边南顿时觉得要被杨旭赶出去了手里的钱就该跳舞了,“我得赶紧打个电话问问。”

“我说这事儿多吧。”邱奕笑笑,“这几天把事儿都处理一下吧。”

边南回到杨旭家小区的时候快十一点了,楼下大厅的保安正抱着个猫打瞌睡。

“哎,哥,”他过去拍了拍保安,“要扣工资了。”

保安这才醒了,有些不好意思:“是你啊,吓我一跳,这阵儿都没怎么见着你啊。”

“太忙了。”边南笑笑,进了电梯。

这阵儿的确是太忙了,心里还堵着事儿,每天出来进去上班下班医院地跑着,脑子里都是空的。

直到今天走出墓园的时候他才突然有些感慨。

几个月就这么过去了。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再也见不到邱爸爸了。

邱爸爸算是解脱了,而他们现在该是打起精神来了,又是新的呢。

楼道里很安静,声控灯好像坏了,边南边掏钥匙边跺脚咳嗽的都没能让灯亮起来,他感觉到脚底下有乱七八糟的杂物,不知道是不是隔壁新装修扔的。

他只得摸黑把东西用脚随便踢开,拿着钥匙往锁眼附近一通乱捅,正想拿手机出来照亮的时候,钥匙捅进去了。

开门的一瞬间,门缝里溢出来的灯光让边南愣在了门外。

没关灯?

关了啊!

客厅的灯他平时根本就不会开!

进贼了?

我靠!

他把门一把推开了,正想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看到了客厅里站着个人,正看着他。

边南吓得连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摔回过道里,等到看清屋里那人的脸时,他受到了更大的惊吓,声音都拐弯了:“石……教,不,哥?石哥?”

石江居然站在客厅里!

“你……边南?”石江看到他明显也是吃了一惊,愣了好一会儿才把手里拿着的一根水管放到了桌上,“你怎么有这儿的钥匙?我以为进贼了呢。”

看到那根水管,边南汗都下来了,这要是冲进去速度快点没准儿能被石江直接开瓢了。

“我……我住这儿。”边南缓了缓才进了屋,把门关上了。

“住这儿?”石江皱了皱眉,“谁租给你的?”

“杨哥啊,杨旭。”边南开始有点儿没底了,“他不会……这房子是他的还是你的啊,不会是你的吧?他说是他的啊……”

“是他的。”石江看了看他,“我是不知道他租给你了,他没跟我说。”

“吓死我了。”边南舒出一口气,“他没租给我,是借的,我给他收拾,他让我住俩月……这都好几个月了我正想找他呢。”

“哦。”石江看了看四周,“你收拾了?”

“也没太仔细收拾,就把那些箱子都搬屋里了,然后擦擦洗洗拖个地什么的。”边南抓抓头发,石江居然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他这大晚上的跑过来是要干吗?

“你这阵儿是不是总请假?”石江突然问他。

“啊?”边南低下头,“是,请不少假,我朋友家里出了事,我给人帮帮忙,已经处理完了。”

“没事儿,入职以后好好干吧。”石江拿过放在一边的外套穿上了,“顾玮人不错,教学有一套,跟着他能学不少东西。”

“哦。”边南对于石江突然把话题转到工作上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再看到石江穿好外套就直接往门口走了,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石哥您过来是不是有事儿啊?”

“没有,就看看。”石江打开门走了出去,“你早点休息吧。”

门关上的同时,门外响起一通乱糟糟的声音,似乎还有撞到对面房门上的动静,他赶紧跑过去把门拉开,看到石江被一堆杂物绊得踉跄着撞到了过道墙上。

“灯坏了。”边南忍着笑把门全打开,“给您照着点儿吧。”

石江有些狼狈地踢开脚下的东西,按下了电梯按钮:“行了,关门吧。”

听到电梯叮地响过之后,边南才拿了手机拨了杨旭的电话。

“同学,你是不是终于想起来还占着我的房子了啊?”杨旭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怎么没告诉我石江有这房子的钥匙啊!一开门人拎个水管站客厅里!”边南压着嗓子喊,“吓死我了!”

“哎,”杨旭愣了愣,“他过去了啊?”

“是啊,我一开门就看到他,你俩这怎么回事儿啊?”边南一想到刚才的场景就一阵尴尬。

“谁知道他会这时候过去啊。”杨旭啧了一声,“而且你说就住俩月,我以为碰不上呢。”

“我过几天就搬。”边南坐到床上,“他再过来一次我得吓死,不,起码得尴尬死……”

“找到地儿住了?”杨旭笑了起来,“是回家还是去邱奕家蹭床啊?”

“跟展飞申请个宿舍呗。”边南说,心想如果住邱奕家,在邱爸爸刚过世的时候就这么凑到人家家里去合适吗,“或者租套便宜的小房子。”

“就你那点儿工资还租房呢?”杨旭说。

“我正式入职了,算上提成也好几千。”边南挺不服气的,“你那儿一个月流水有没有一千啊老板。”

杨旭笑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行吧,你找着地儿住了就把钥匙给我送过来。”

“行。”边南挂了电话。

坐在床边儿愣了一会儿他得出了个结论,杨旭和石江的关系绝对不简单,只是看上去挺诡异的,也闹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本来想跟邱奕说说这个,但想想邱奕现在的心情不太合适,于是只是给邱奕发了个短信,说已经到家了准备睡觉。

快睡吧,这阵儿太辛苦了。邱奕很快地给他回了一条。

一点不辛苦,应该的,请叫我红领巾。

红领巾,多亏有你。

边南看着短信,坐在床边乐了好半天。

这会儿给老爸打电话有点儿晚了,老爸为了养生,没有应酬的时候一般十一点前就睡觉了。

他想了一会儿,给边皓发了条短信:爸这段时间还好吗?我想明天给他打个电话。

边皓的短信回得也挺快,不过就俩字:打吧。

虽然回复很简单,不过边南算是松了口气,这至少说明老爸没事儿,对自己的怒气应该也消了一些了。

边南把手机扔到一边,闭着眼躺到了床上,不想洗澡了,也不想洗漱了,就像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疲惫全都醒过来了似的,累得他只想马上睡觉。

早上第一遍手机闹铃响的时候边南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昨晚睡着之后姿势一直没变过。

时间还够,他起床去洗了个澡,拿出最后一套干净衣服换上,把这些天攒下来的衣服扔了几件到洗衣机里洗着,然后出了门。

邱奕起得也挺早的,边南吃早点的时候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已经准备出门去补课的那套房子了。

“去补课?”边南问。

“今天不补,跟房东说说下月不租了,然后再跑跑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邱奕说,“你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倒下去姿势都没变就到天亮了。”边南说,又有点儿担心地问了一句,“二宝还好吗?”

“嗯,还成,昨晚上又哭了一会儿,早上起来还好,去上学了。”邱奕笑笑。

“我发现二宝还真……坚强。”边南感叹着。

“我弟嘛。”邱奕说。

“得了吧,他要跟你似的不好。”边南皱皱眉,“我前阵儿一直担心你会突然嘎嘣一下就倒了。”

“不会。”邱奕笑着说,“我有数。”

“哎,就这话,可别再说了,你有数你有数你有什么数啊!”边南皱着眉小声喊了一句,又顿了顿,“大宝啊。”

“嗯?”邱奕应了一声。

“以后别这样了,你看,这方面你学学我。”边南说,“有事儿别憋着,该哭哭,该生气生气。”

“……知道了。”邱奕说,“跟你学。”

早上到展飞的时候,石江正挨个球场转着。

边南看到他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昨晚上他手提水管站在客厅里的样子,还有出门儿差点儿摔了的样子,尴尬和想笑的感觉交替翻腾,石江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边南都不知道该把什么表情放到脸上了。

石江看到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扫了他一眼就走开了,跟平时差不多。

边南负责的几个小姑娘进步还挺快的,虽然只是花架子,不过要只看姿势,都挺有正式球员的范儿,只是打过来的球还是软绵绵的。

“就你这球,”边南站在场地里叹了口气,看着对面叫李欢欢的姑娘,“我拿个羽毛球拍都能接住。”

“吼!”李欢欢喊了一声,双手狠狠一挥拍。

“哎对了。”边南冲她竖了竖拇指,把她打过来的球回过去,“就这样。”

回球他没用力,角度也并不刁,但李欢欢还是没接住。

“边帅,”她叉着腰有些喘,“这球我已经用尽我毕生吃零食的力气了,我要休息。”

“那休息五分钟吧。”边南说,“另外换个称呼行吗?”

“边小黑。”李欢欢说。

“李二欢。”边南说。

“再叫一次我去投诉了啊!”李欢欢瞪他一眼。

“欺负我没地儿投诉吗?”边南乐了。

几个小姑娘上一边儿聊天休息去了,边南坐到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会儿老爸应该没什么事儿。

他按下了老爸的号码。

手机里响着拨号音,他突然有些百感交集,说不上来的有点儿紧张,有点儿害怕,但也有期待和内疚。

响了挺长时间,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老爸熟悉的声音:“喂。”

“爸。”边南叫了一声,接着就说不出话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点儿后悔自己打电话之前没有先彩排一下想想台词。

老爸没说话,等了一会儿才开口:“怎么不说话啊?”

“我……说什么啊?”边南半天才说了一句。

老爸哼了一声:“是不是没钱用了就想起你爹来了?”

“不是。”边南咬咬嘴唇,“爸,我想……我想……我想回去看看你。”

现在天已经开始转暖,边南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感觉也不是太痛苦了,不过今天决定回家,他还是坐了公车,他怕边馨语看到他骑着邱奕的自行车会有想法。

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有些紧张,躲到小花园里给邱奕打了个电话。

“我觉得我太紧张了。”边南在花坛边来回蹦着,“我怕门一开我直接跪地上了。”

“那是你爸,跪就跪了呗。”邱奕笑着说,“当初跑出来的时候不是挺硬气的吗?”

“要里边儿站的是边皓呢?”边南啧了一声,“万一是边馨语呢?”

“那你开门之前先抱紧门框。”邱奕无奈地说。

“滚蛋。”边南乐了,吸了口气,“行了,跟你说了几句不紧张了,我晚点儿再给你打电话。”

“别吵架啊,他要骂你就听着。”邱奕又交代了一句。

“知道。”边南笑笑,“我不会跟他吵的。”

吵不起来了。

经历了失去邱爸爸的痛苦之后,边南觉得老爸对他再怎么生气,要骂要动手还是要怎么着,他都会忍着。

虽然跟老爸之间始终无法做到亲密无间,也始终没办法有那种对父亲的依赖,可这毕竟还是他爸爸,亲爹,一旦有一天失去了再想念也见不到了的。

边南出门那天没带钥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之后他按下了门铃。

之前已经跟老爸说了今天晚上回来,不知道开了门之后会是什么情形。

门很快打开了,站在门后的是阿姨。

“小南回来了啊。”阿姨似乎也有些憔悴,见了他就带着笑转头冲楼梯那边喊了一声,“老边,小南回来了!”

“知道了。”楼上传来老爸的声音。

老爸声音里透着一丝不耐烦,但边南进了屋还没等换好鞋,老爸已经从楼上下来了,最后几级楼梯才放慢了脚步。

“爸。”边南赶紧飞快地换了鞋,往老爸那边走了过去。

“要饭去了吧你这是?”老爸盯着他看了两眼,皱了皱眉,“脸色这么难看。”

“就是没太睡好。”边南摸了摸脸。

“估计也没吃好吧?”阿姨往厨房里走,“我看看菜去,今天都是小南爱吃的菜,你爸开的菜单呢。”

“我不知道他爱吃什么。”老爸说。

“有肉就行。”边南嘿嘿笑了两声,看着老爸又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爸,你……”

“挺好的。”老爸走到沙发上坐下了。

“哦。”边南犹豫了一下,脱了外套也坐到了沙发上。

阿姨跟保姆在厨房里忙着弄饭菜,边馨语和边皓不知道在不在家,客厅里只有边南和老爸两个人,对着电视沉默着。

简直尴尬得有些撑不住。

老爸比他黑多了,边南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他脸色如何。

“这阵儿住在哪里?”老爸泡了茶,倒了两杯。

“问朋友借了套房子住的。”边南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两天刚递了申请,跟展飞申请了宿舍,过半个月差不多能批了。”

“不打算回家住了?”老爸看了他一眼。

边南捏着杯子,半天才小声说:“申请的时候没想这么多……”

“住宿舍就住宿舍吧,当锻炼了。”老爸说得挺平静的,“反正以前也住校,周末回来看看吧。”

“嗯。”边南点点头。

老爸问了问他最近的情况,再次对展飞的工作表示了一下不看好,便没有再多说别的。

边南本来以为老爸会说到邱奕,他都已经在脑子里准备了各种版本的草稿来解释,结果老爸并没有提起。

厨房那边传来菜香时,边南听到有车开进院子里的声音,估计是边皓。

“小皓回来了。”老爸冲厨房那边喊了一声,“饭好了没?”

“马上,”阿姨在厨房里回答,“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吃饭。”老爸站了起来。

边南跟着站起来,往二楼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才问了一句:“边馨语没在家?”

“跟同学出去吃了。”老爸往厨房走,叹了口气,“不管她,我们吃吧。”

边南听出来了这意思大概是边馨语知道他今天要回来,所以躲出去了。

边皓进屋之后看到了他,没有说话,边南有些艰难地冲他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

以前他跟边皓见了面不会有这个步骤,不吵架的话基本就当对方是空气。

但现在毕竟不同,边皓给他转的钱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帮了忙。

几个人坐到了桌边,今天菜很丰盛,边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这一跑,似乎家里也没安生,连带阿姨看上去精神都不太好。

一顿饭大家都没太说话,基本是阿姨问问边南的情况,边南挨条回答。

“以后别这么冲动了。”阿姨把红烧肉换到他面前,“你爸脾气急,你也一急,这急一块儿去了怎么行?”

“嗯,以后不会了。”边南低头吃着饭。

吃完饭边南回了屋,正想给邱奕打个电话汇报一下,门被敲了两下。

他过去开了门,老爸走进了他屋里。

“爸,要……上去陪你喝茶吗?”边南不知道老爸是不是要跟他谈邱奕的事儿,门也不知道是要关还是开着。

“没事儿,就说两句话,我晚上跟边皓还要出去谈事儿。”老爸看了看表,“你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妈?”

“我妈?没有。”边南愣了愣,顿时有些紧张,“她怎么了?”

“不知道她,给我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一通骂,骂得挺难听的,她那人……你知道的。”老爸皱皱眉,“你要不有空去看看她,我知道你为难,但是她毕竟……”

“我知道。”边南不知道老妈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骂老爸,他是实在不愿意再见到老妈,但还是答应了老爸,“我过两天去看看。”

“那行吧,没什么别的事儿了,今儿你就在家住吧,明天直接去上班。”老爸说着往门口走,准备出去的时候又停下了,“你的事儿,我想了想。”

“哦。”边南心里顿时一紧,看着老爸。

“我对待你的方式是有点简单粗暴了。”老爸说,“我没什么文化,也不懂你心里想什么,就觉得小孩儿嘛,哪来那么多想法……你现在大了,成年了,有什么事儿咱们可以沟通,虽然不一定能沟明白。”

没等边南回答,他走出去关上了门。

边南瞪着门站了好一会儿,才一屁股坐到了床上,有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的感觉,他觉得全身都轻松了,往后一躺倒在床上半天都不想动。

展飞那边的宿舍不到一星期就批了,边南心情不错地去办公室领钥匙,顾玮说这回批得比较快,往年新员工申请未必能通过,而且时间怎么也得半个多月,这回还俩老员工都没申请上。

边南看着手里有石江签字的申请表格,觉得这是石江给他开后门儿了,没准儿是希望他快点儿把房子还给杨旭。

展飞的宿舍还不错,不是单人间,跟学校宿舍差不多,只不过不是架子床,两人三人的都有,边南这间三个人,另外俩是入职三四年的教练,有一个听说快结婚了,正准备把宿舍让出来。

其实边南在宿舍待着的时间不多,下了班他都先往邱奕家跑,邱奕已经赶着这月到期把医院旁边的房退了,这阵正忙着找新的房子,每天白天补完课就到处看房子。

边南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是每天赶过去陪着邱彦。

邱彦自从邱爸爸走了之后一直表现得很正常,但一到晚上天黑了就会很黏人,连写作业没人在他身边坐着他都会不踏实,晚上必须搂着邱奕的胳膊才能睡着,邱奕要一动,他就会惊醒。

有时待太晚了边南想留下过夜都没办法,小家伙太让人心疼,边南只能每天在邱奕回家之前过来陪着邱彦,顺便照着懒人菜谱做几个菜。

不过他已经发现自己这辈子估计都不可能在厨艺上有什么进展了,做了这么些天,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回回把菜盛到盘子里的时候他都为邱奕和邱彦悲痛一番。

“难为你和你哥了。”边南看着又一不小心煳锅了的菜,“每天都得吃这玩意儿。”

“炒完一个菜要洗洗锅再炒下一个,要不就会煳锅。”邱彦端起盘子往屋里走,“我都说过好多次啦。”

“别教育我。”边南啧了一声,“小玩意儿你哪天给我做一顿呗。”

“我说我来做呀,你又不让。”邱彦笑着跑进屋里。

“我这不是心疼你吗,”边南把另两个菜端了跟着进了屋,“有没有良心了啊?”

邱彦把盘子放到桌上,回身抱住了他:“有的,大虎子最好了。”

边南乐了,放下菜,抱了抱他:“今天可以喝可乐了。”

邱奕坐在桌边正打电话,联系人问房子的事,今天好像找到个还不错的,离家近,房租也还能接受。

边南听了一会儿,房东似乎对租房用来补课还有些犹豫,最后要邱奕先去一家家问过邻居,都同意他才肯租,主要是怕扰民。

邱奕挂了电话之后边南才问了一句:“这么麻烦?”

“嗯,明天我去问问,这也挺好的,省得以后出问题。”邱奕给他俩盛好饭,“我这个学生不多,不会扰民的,就是电动车停楼下别挡着人家车道就行。”

“真累。”边南低头吃了两口饭,“你真决定不上船了?”

“决定了。”邱奕说,“以前有我爸在家,还能照应着点儿,现在我一走就剩二宝一个人,不能总让你跑来跑去吧。”

“就弄这个补习班?”边南有些不放心。

“嗯,先弄着。”邱奕慢慢吃着菜,“就现在都挺多人找的,都已经安排不下了,先看一段时间,如果能行,我就跑跑手续。”

“钱呢?”边南现在对钱已经有了概念,知道这手续和场地什么的跑下来得花不少钱。

“所以说要过段时间,现在只能先这么着。”邱奕笑笑。

“我可以拉拉投资。”边南想了想。

“说得跟要干几千万的活儿似的。”邱奕乐了,“找你爸要钱吗?”

“我一开始觉得可以找我爸,”边南啧了一声,“但是要真找他也挺麻烦的,他肯定没那么痛快,没准儿还得让我写个可行性报告什么的,我们可以找别人。”

“谁?”邱奕看着他。

“杨旭杨大老板,每天赔着本儿做生意还那么孜孜不倦的,他肯定能拿出钱来。”边南笑着说,“还有一个,不过这个不确定,就……罗二公子。”

“哎,还说请他吃个饭感谢一下呢,是不是得等到暑假了?”邱奕说。

“估计放了假还得等等,他约了朋友去旅行。”边南说,“前两天刚跟我说的。”

“哦。”邱奕看了他一眼。

“不过他一回来肯定又拉着我打球,不够烦的。”边南一想到每天要陪罗轶洋没滋没味儿地打球就头大。

“呵呵。”邱奕说。

“呵呵!”邱彦跟着喊了一声。

“呵你……有你什么事儿啊二宝?”边南往邱彦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又盯着邱奕看了一会儿,开始嘿嘿地乐,乐了好半天都停不下来,“邱大宝你要不要这么明显啊,就这么不待见他?”

“是你先不待见的,我不得挺你吗?暑假见见呗。”邱奕又很夸张地挑了挑眉,还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正好。”

“你挺久没打架了是吧?”边南笑着说。

“谁说的,前阵儿刚揍过我老叔。”邱奕笑笑。

“你老叔就该揍!”边南一提这事儿就来气儿,特别想倒回那天去再给那什么二叔老叔的来几拳,“说到这个,你家这房子……”

“说不清,到时再看情况吧,当初这房子爷爷过户给我爸的,说是卖,但只要了五万,这个如果硬要说有问题也能扯一阵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边南皱着眉。

“说是有规划了,我再打听打听吧,要真是要拆,”邱奕叹了口气,“我打算分他们点儿,打官司什么的耗不起,我也没时间去跟他们扯这些。”

“凭什么?”边南急了。

“我不想折腾了。”邱奕看着他,“这么多年,就因为欠钱的事儿我跟他们一直这么折腾着,笑脸赔过,狠话说过,实在太累了,现在我爸不在了……我就想消停地过日子。”

“那行。”边南也没多说别的,邱奕那些亲戚虽然他统共就见过两回,但有多折腾他能想象得出来,现在邱奕想要重新开始生活,想要没有压力不受干扰地生活也正常。

邱奕说会再找两个叔叔商量,不过怎么商量他没跟边南说,边南也没打听,只知道那俩最近一直没再来闹过。

邱奕的小补习班已经正式开始上课了,一两个月下来还不错,学生和家长都挺满意,边南偶尔有空会跑过去参观一下,听听邱奕给人讲课。

现在坐在布置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挺有学习氛围的房间里听着邱奕讲课,跟以前在学生家里补课的感觉不太一样,这让边南对以后把这事儿继续做下去有了期待。

不过现在邱奕每月赚的钱都存不下来,刨去各种开支,他每周都用一个信封装上这周的钱交给边南,还钱。

“收债的感觉怎么样?”邱奕问他。

“特别有成就感。”边南搓开信封把里面的钱拿出来,唰唰地数了几遍,又用手指在上面一下下弹着,“特别爽,你要不要再接几个学生都弄成三人小班?感觉这赚钱挺多的啊。”

“先不了。”邱奕伸了个懒腰,“别还没怎么样就让人觉得质量降下去了,一对一现在还是要保留,慢慢稳定了再说吧。”

“听你的吧,反正我只管收债。”边南笑了笑,他这钱邱奕还不还的他没所谓,但邱奕要还,他就当存钱了。

“今年二宝生日没过成。”邱奕说,“咱带他上儿童乐园补一次生日吧,叫上他同学一块儿。”

“行,上回是不是方小军那小王八蛋去过儿童乐园一次,吹了好几天来着?”边南问,“咱这回就不请他,不,请他,超过他那次,气死他。”

“你怎么……还就跟方小军过不去了啊?”邱奕乐了,“多大的人了都,老跟一个小学生较劲。”

“小学生怎么了,小学生也分可爱的小学生和讨厌的小学生,就方小军,丫每回见了我都蹦脏字儿,我要不是看他是小学生我早抽他了。”边南换了个恶狠狠的表情,“早晚让二宝收拾了他!”

“你觉得二宝能收拾他吗?”邱奕笑了半天。

“……不能。”边南泄了气,“二宝跟个小面包似的,脾气太好了。”

邱奕没时间去儿童乐园订生日餐,只能是边南抽空跑一趟。

儿童乐园有两个很可爱的儿童餐厅,里面弄得跟童话城堡似的,还有专人负责陪伴,小孩儿都愿意上这儿来吃饭,就上回方小军生日来这吃饭之后,邱彦念叨了好些天。

边南一进餐厅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他愣了愣:“许蕊?”

“哎,边南?”许蕊看到他也挺吃惊,“你怎么上这儿来啦,带二宝来的吗?”

“你怎么在这儿啊?”边南看着许蕊身上色彩鲜艳的餐厅制服,“你没去医院啊?”

“没去。”许蕊笑了起来,“实习的时候觉得自己不适合做护士,就……我喜欢小孩儿,这儿还挺有意思的。”

“你跟万飞赶紧生一个自己玩自己的,不用上这儿玩别人家的了。”边南笑着说,找了张椅子坐下了,“正好,二宝马上要生日了,我过来订个餐,要弄得比较有特色的,你替我安排一下呗。”

“没问题啊。”许蕊马上拿了菜单和活动项目单过来,“你看看。”

边南想给邱彦补一个开心的生日,顺带幼稚地坚持要把方小军小浑蛋给比下去,所以跟许蕊商量了一个多小时才把全部内容都安排好。

许蕊给弄了员工折扣,便宜了不少,全部谈妥交完订金离开餐厅之后,边南觉得心情很不错。

走出儿童乐园,边南没有打车回去,顺着路一直走到路口,停下了。

直走是地铁站,右转是……老妈家。

他犹豫了几分钟,往右转了。

老妈骂过他变态之后,他就没有再跟老妈联系过,现在也不太愿意去联系,但老爸开了口,他还是决定去看看,他不想让老爸太为难。

老妈家还是老样子,那几盆枯死的花过了一个年也没收拾掉,现在都春暖花开了,老妈家门前还是一片枯败的景象。

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啊?”老妈在里面问了一句。

“我,”边南说,“边南。”

过了能有两三分钟,他才听到老妈趿着鞋走过来的声音。

门打开了,老妈扶着门堵在门口:“你来干吗?”

“看看你。”边南说,老妈看上去还成,脸色不错,状态……也跟从前没什么变化,一脸不耐烦。

“不用,好着呢。”老妈冷笑了一声,“这刚骂完你爸,你就上门儿了,怎么,还真跟你爸一条心啊?”

边南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老妈:“你没事儿又找他干吗?”

“闲的。”老妈撇撇嘴,“我就看你有没有把他家弄得一团糟。”

“你别再这样了,这事儿谁对谁错都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能好好把自己的日子给过好吗?”边南皱皱眉。

“哎哟,”老妈提高了声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哎哟!边南你还能来劝我把日子过好了啊,你自己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边南压着火,控制着自己的声音还算平静地回答。

老妈一挑眉毛笑了起来:“别逗了,边南,你好不了,知道什么叫基因吗,知道什么是遗传吗……”

“我跟你不一样。”边南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对感情的态度不一样。”

“是吗?”老妈的声音突然就放低了,看着他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研究他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是的。”边南点点头,“你没什么事儿就行,我走了,不要……再给我爸打电话,别再折腾自己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老妈又冷笑了一声,“还教训上我了。”

边南没吭声,转身走了,身后传来老妈甩上门的声音。

他笑了笑,掏出手机给邱奕打了个电话:“今天我带个蛋糕过去吧?”

“干吗,”邱奕正在补课,能听到那边有小孩儿说话的声音,“二宝生日不是下周吗?”

“不是生日蛋糕,就我想买个蛋糕庆祝一下。”边南说。

“庆祝什么?”邱奕被他说得有些茫然。

“就庆祝一下,我想吃蛋糕。”边南啧了一声。

“那你买吧,庆祝就庆祝吧。”邱奕没再多问,“你一会儿别做菜了,庆祝的话我做菜吧,你做的菜实在是……快把我味蕾都杀光了。”

边南乐了:“行。”

边南在店里挑了半天,让人给现做了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拎着去了邱奕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吃个蛋糕,他对甜食一向没什么太大兴趣,手里这个巧克力蛋糕他看着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但还是买了,反正有人喜欢吃。

边南拎着蛋糕走进院子的时候发现邱奕已经回来了,厨房外面的架子上还放着几袋刚买回来的菜。

“大虎子!”邱彦从厨房里跑出来,手里抓着一小块儿叉烧,边吃边冲他跑过来,“是不是有蛋糕?”

“是,有。”边南赶紧伸出一只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给按停了,“手上都是油,别往我身上抹。”

“我洗手。”邱彦把叉烧都塞进嘴里,跑到水池前洗了洗手,又回头过来往边南身上蹭了蹭,“什么样的蛋糕啊?我看看。”

“巧克力的,过来看。”边南把蛋糕放到葡萄架下边的桌子上,冲厨房里喊了一声,“大宝你今儿怎么这么早?”

“下午那个小孩儿我让吕然帮我上课了。”邱奕走了出来,到桌子边看了看蛋糕,“你还真买了啊?”

“嗯,说了买就肯定买啊,算给二宝预热一下生日吧。”边南笑笑。

邱彦对巧克力蛋糕很有兴趣,趴桌上盯着看个没完,还偷偷捏了一小块儿巧克力下来吃。

“不是生日蛋糕,不用等时间吃。”边南拿了刀洗了,把蛋糕给切了,拿了一块给邱彦,“现在吃。”

“哈!”邱彦很开心地啃了一口。

边南跟着邱奕进了厨房:“做什么好菜了?”

“红烧带鱼,叉烧,柠檬鸭。”邱奕忙着处理鸭子,“够吗?”

“炒个饭呗,大宝牌炒饭。”边南回头看了看,邱彦沉浸在巧克力蛋糕里,他戳了戳邱奕的腰,“哎,大宝。”

“嗯?”邱奕应了一声,“炒不了,没冷饭。”

“你看二宝正跟蛋糕谈心呢。”边南凑过去小声说,“这阵小家伙需要用力补补,感觉要窜个儿了。”

“用力补有用炒饭补的吗?”邱奕继续忙着,“这又是鱼又是肉又是鸭子的,够他补出一米八六了。”

边南啧了一声:“知道我这个儿是怎么来的吗,就是……”

“就是炒饭补出来的?”邱奕看了他一眼,“那你说我跟你差不多个儿,我怎么补出来的?”

“你就是小时候没补够。”边南用肩顶了他一下,“要不没准儿你能窜到两米。”

邱奕没理他。

边南又顶了他一下:“炒饭。”

邱奕叹了口气,低着头。

“哥哥。”边南继续用肩撞他,“要不现在煮一锅饭放凉了晚上炒饭吃宵夜。”

“哎!”邱奕皱着眉推了边南一把。

“干吗!”边南飞快地回头瞅了瞅,邱彦还在研究蛋糕,“你敬业点儿成吗?”

“你再挤两下我得坐油锅里了!”邱奕又用力推了边南一把。

“就为个炒饭你要打架啊?”边南被他推得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打呗,”邱奕笑了笑,“不打就控制一下你的食欲。”

“控什么控制啊?”边南往自己肚子上拍了几下,“您瞅瞅,腹肌都馋没了,您再听听……哎!”

“行行行,你把饭煮上吧。”邱奕笑了半天,转身拿起刀砍鸭子:“你该学学我,把一腔食欲都化为……刀工。”

“你玩吧。”边南看了看,也帮不上什么忙,转身出了厨房,“我玩二宝去。”

邱奕做饭依旧那么利索,边南在院儿里跟邱彦玩了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把菜都弄好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邱彦已经吃了一块儿蛋糕,不过对吃饭的热情不减,跑着把碗筷都摆好了,坐到了桌边:“今天能喝饮料吗?”

“喝瓶酸奶吧。”邱奕说。

“好!”邱彦马上又跑过去从冰箱里拿了瓶酸奶,“今天是谁生日啊,为什么这么多菜还有蛋糕?”

“谁也没生日。”边南摸摸他脑袋,“就想吃点儿好的。”

“哦。”邱彦点点头,又低头按按自己肚子,“我要长胖了。”

“本来就不瘦,再胖点儿也看不出来。”边南笑着说,其实这几个月邱彦瘦了不少,原来是个小面包,现在是个小小面包了,也不知道多久能补回去。

吃了一会儿,邱奕看着他问了一句:“今儿你去订完餐直接回来的吗?”

“……啊,是啊。”边南犹豫了一下回答。

“儿童乐园离你妈家挺近的吧,”邱奕夹了一块鸭子放到邱彦碗里,“没过去看看?”

边南看着他没说过,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这小子肯定是猜到了。

“去了。”边南闷着声音说,“门儿都没进就回来了。”

“不愉快?”邱奕轻声问。

“不算愉快吧,反正我跟她在一块儿待着就没愉快的时候。”边南皱皱眉,“习惯了,以后……也不想管了。”

邱奕没再问下去,扭头跟邱彦聊上了。

邱彦的班主任为了分散他在爸爸这事儿上的注意力,给他了个卫生委员当,每天要检查班上卫生责任区的清洁工作。

小家伙对这事儿很上心,干劲十足,谁跟他一提卫生的事儿,他立马就能很得意地说上一堆。

边南在一边儿听着总想乐,想想自己从小到大,别说什么委员了,就四人小组的小组长都没混上过,上课能不被老师撵出去都算这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哎大宝,”边南问邱奕,“你上学的时候当过官儿没?”

“班长、学习委员什么的都当过。”邱奕笑笑,“怎么了?我在航运的时候也是班长啊。”

“就你丫这么个打架狂人还班长呢,真神奇,你们班长是按打架成就排名来选的吧?”边南连啧了好几声,他只听万飞说过邱奕学习很好,但还不知道邱奕这样的居然是班长。

“怎么了啊?突然打听这些。”邱奕给他盛了碗汤。

“我就问问,好奇。”边南想了想,“你这种从小就好学生的感觉我没体会过,三好学生也总拿吧?”

“废话,那个不是我们这种好学生的标配吗?”邱奕看了他一眼,“初二的时候我连省三好学生都拿过了。”

“三好生还有省级的啊,有部级的吗?”边南啧了一声。

“你烦不烦。”邱奕笑了起来,“是不是特受刺激啊?”

“就有点儿感慨。”边南喝了口汤,“我初中就在体校混日子了,一混就这么多年,要没碰上你,我估计现在也还在混。”

“你现在不就在展飞混着呢吗?”邱奕说。

“谁混了?”边南放下碗,“我可是有目标有计划的。”

“奔石江总教头那位置去的?”邱奕看着他。

“暂时吧,反正我想过了,这工作还不错,我这人也没别的本事了,就会打个球,要就干这个,就展飞最好了。”边南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甭管能不能总教头吧,好好干总没错。”

邱奕继续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说:“边南,你还能这么想事儿了啊?”

“谨遵您的教诲,我已经学着思考人生挺长时间了。”边南顿了顿又说,“说真的,虽然你挺烦人的,跟我也根本不是一类人,但是碰上你也算我运气不错了,要没你,我现在不定怎么混着呢。”

“我呢我呢?”邱彦一直在旁边认真吃饭,听了他这句话马上抬起头问。

“哎,碰上你简直是我这辈子了不起的好事儿了。”边南弹了他脑门儿一下,“小活宝。”

吃完饭收拾完桌子,邱彦想出去散步,他今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这会儿不想待家里看电视。

邱奕站了起来:“行,走走吧,转一圈正好能赶上火柴厂……”

“我先说啊我不去火柴厂跳舞!”边南没等他说完就喊了起来。

“真不去?”邱奕看着他,一脸认真,“跳跳舞,出点儿汗,回来洗个澡一躺,多舒服。”

“不去!”边南很坚定,上回在一帮大妈大姐环绕之中把广场舞跳成了猩猩舞的惨痛记忆已经刻在了他心里,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记忆。

“那你看我跳吧。”邱奕抬起胳膊活动了一下,“我挺久没跟她们聊天儿了,还挺寂寞的呢。”

“……你丫什么爱好!”边南很无奈。

邱奕家胡同这一片其实没什么可以散步的地方,挺热闹,两边都是商店,但街道都窄,冬天还挺清净,天热了以后就全都是人了。

也许以后规划改造之后能舒服些,边南想到这儿就又瞅了邱奕一眼,想想还是没问房子的事儿,毕竟这事儿邱奕已经琢磨了很多年了。

“你今天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啊?”邱奕慢慢走着,伸手在他背上搓了搓。

“你不一向明察秋毫嘛,猜呗。”边南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猜不出来,要不也不问你了。”邱奕笑笑,也抬起头,“一会儿觉得心情不太好,一会儿又觉得好像还不错。”

“就是的。”边南嘿嘿笑了两声,“我自己也说不上来,今儿去看我妈,其实也不是想去看她,就……她打电话把我爸骂了一顿,我爸就让我过去看看。”

“为什么骂?”邱奕愣了愣。

“刷刷存在感,让我爸别扭吧。”边南叹了口气,“我妈这人,我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这么多年都放不下,多少有点儿扭曲了吧。”邱奕说,“我估计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干吗。”

“嗯,她这人……特别负面。”边南揉揉鼻子,“我从她那里感受到的从来都是郁闷压抑,还有暴躁,还有……”

边南没再说下去。

“二宝走慢点儿!”邱奕把胳膊搭到他肩上,“还有什么?”

“就……”边南偏过头看着他,“我应该跟你说过,不过那会儿咱俩关系还不是这样,你估计也不记得了。”

“是吗?”邱奕想了想,“说说看。”

“我就一直觉得说什么爱不爱啊感情不感情啊挺可笑的。”边南低声说,“我妈老说他俩真的爱过,我就觉得挺没意义的,我也一直觉得这种爱不爱的不靠谱,你说我爸爱林阿姨吗?爱吧,但他又跟我妈在一块儿了,你说我爸跟我妈有爱吗?反正我妈说有,但最后呢?反正就他俩把一大帮人折腾得十来年都不踏实,狗屁爱不爱的呢……”

“然后呢?”邱奕捏捏他肩膀。

“我妈……就像个诅咒,每次想到她,我都……昨天见了面儿她还说呢,结婚了离的也大把,何况我这样的。”边南叹了口气,“我突然就觉得她没劲透了。”

“你怎么想的?”邱奕问。

“没怎么想,我跟她不一样。”边南皱皱眉,“不一样,我也不想跟她一样,至少……她身边没有你这样一个人。”

“嗯?”邱奕看着他。

边南突然就觉得心情飘起来了,打了个响指:“你、你爸爸、二宝,你们这个家,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往上走,人有时候就需要这么个氛围,身边的人,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都这么……幸福,人就会不一样了。”

“嗯,就是这样,就这么不一样,我也这么觉得。”邱奕也跟着打了个响指,“要不咱一会儿去火柴厂捋捋心……”

“邱大宝你丫还能不能行了!”边南吼了一声,“你一会儿自己浪去,我肯定不参加!”

“要去跳舞了吗?”邱彦转身跑过来仰着脸问。

“跳鬼啊,这散步刚散了一百步没到呢!”边南瞪他一眼。

“那要散几百步?”邱彦又问。

“……散一圈儿再说。”边南很无奈。

这一圈儿挺大的,基本上是沿着几条交错着的胡同外围的小街转了一圈,他们慢慢晃完这一圈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边南觉得这种吃饱喝足了拖儿带女……不,拖家带口……不,总之就是一起边溜达边东拉西扯的感觉很不错。

如果最后是回家休息而不是被拖进火柴厂就更不错了。

“我不跳我不跳我不跳!”边南一进火柴厂院儿里就一连串地喊。

大姐大妈们就见过他一次,居然过了这么久还能认出他来,拉着他就往队伍里拽:“这就上回那小伙儿!”

“哎,记得记得,跳得……还挺逗的呢。”

边南一向对大妈大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一旦被包围了,他顿时就全身僵硬,举着胳膊几次想逃跑都没找到机会。

“二宝今儿也跳吗?”一个大妈抓着边南的胳膊,扭头冲邱彦笑着说,“今天我们跳‘我从草原来’。”

“跳!我会跳!我还会唱!”邱彦很兴奋,一个劲儿地蹦来蹦去,“我从草原来!温暖你心怀……”

边南本来想着要是躲不开就一咬牙蹦几下得了,反正上回跳的动作他凑合还能记得几个,结果听邱彦这一喊他立马急了,一句我靠差点儿脱口而出:“不是小苹果吗?”

“云白!白出了毡房华盖!草绿!绿出了绵延如海……”邱彦根本没理他,唱了两句还RAP上了,没开始跳呢就已经一鼻尖汗了。

“今儿跟我们学学我从草原来吧,下月社区有比赛,我们正排练这首呢。”大妈很开心地说。

“比赛?”邱奕很有兴趣地走过来问了一句。

“是啊,哎,小邱,要不要一块儿?”一个大姐也过来了,拍了拍邱奕的肩膀,“是星期六上午,你不上班吧?”

“我还不确定时间。”邱奕拿出手机翻着记事本,“不过我可以跟你们一块儿练着……”

“邱奕!”边南眼珠子都快扑邱奕脸上去了,“你……”

“行啊。”大姐马上说,“陈大姐领舞,你跟她一块儿领舞呗,这样如果你有事儿来不了不影响队形。”

“领……”边南觉得自己要不按着点儿眼珠子都不行了。

“好。”邱奕笑着点了点头。

“邱……”边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在他心里英俊帅气玉树临风帅遍仨学校无敌手的邱奕,居然要跟大妈大姐去参加广场舞比赛,还要领舞!

而且大家都很雀跃,认为加个年轻帅小伙儿进队伍能大大增加她们队伍拿名次的可能性。

“你有时间参加吗?”邱奕问他。

“滚……”边南咬着牙,不过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大姐打断了。

“小边不行,动作不协调。”大姐说,一点儿面子都不留。

“蛋……”边南松了口气,把后一个字吐了出来,又小声说,“邱奕你真牛!”

“玩嘛。”邱奕活动了一下胳膊,“开始新生活。”

“你新生活就从广场舞领舞开始啊?”边南就差上去抓着他肩膀晃几下了。

“反正也没别的乐子,咱俩平时就上班下班吃饭,看个电视。”邱奕笑得很愉快,“做个饭收拾个屋子,精力都用不掉……”

“跳跳跳跳……”边南赶紧指着队伍,“跳去!”

广场舞跳了一个小时,邱奕把动作都学会了,边南在队伍里张牙舞爪地也学了个差不多,邱彦一个动作没学会,就跟着音乐边唱边蹦了一晚上。

回到家的时候边南觉得自己明天上班挥拍的时候都能按着节奏来了。

“二宝你都臭了,洗澡去!”边南拎过邱彦闻了闻。

“你也臭了!跳得那么难看也臭了。”邱彦也闻了闻他,扭头拿了衣服去洗澡了。

“嘿!”边南乐了,“跳得难看就不让臭啊,就你哥跳得好看才让臭吗?”

“怎么样,”邱奕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往沙发上一倒,“活动得爽吗?”

“我后天就要参加展飞的网球比赛了,我现在严重担心我会扭着打……”边南看着邱奕还带着点儿汗水的赤裸上身,“裤子一块儿脱了呗,浪催的。”

“羡慕还是嫉妒啊?”邱奕笑了起来,拿过衣服盖在自己身上。

“燃起了嫉妒的熊熊大火。”边南叹了口气,坐到邱奕身边把电视打开了,把邱奕往一边扒拉开坐了下去。

邱奕立马用脚蹬了他两下:“干吗?坐椅子去。”

“嘿你一个人坐得完一张沙发吗!”边南啧了一声,“我坐个沙发还不行了啊?”

“不行。”邱奕把他往一边推了推,“我现在要舒展枝叶。”

“哎哟广场舞就像那春天的雨,”边南一脸鄙视地看着他,“浇开了你鲜嫩的小枝丫啊?”

“没错,还是荧光绿的。”邱奕看着电视一脸严肃。

两秒钟之后俩人窝沙发上笑成了一团。

好像挺长时间没这么笑了,边南笑得抹了抹眼泪,半天才停下来,听了听院子里的动静:“好像早就没水声了,二宝洗睡着了?”

“我去看看。”邱奕搓了搓脸,站了起来。

“我去。”边南把他推回沙发上,“万一真睡着了你肯定又得说他。”

“怎么在你眼里我跟什么不讲理的家长一样啊?”邱奕有点儿无奈。

“您太威严了。”边南边往外走边说,“有时候我瞅着你我都怕。”

邱彦已经洗完澡了,边南一出门就看到他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墩儿上,仰着脸往上看着。

“赏月啊?”边南过去在他旁边蹲下,摸了摸邱彦湿漉漉的卷毛。

“大虎子,你今儿晚上在我家住吗?”邱彦转过脸看着他。

“我得回宿舍啊。”边南笑笑,“我从你家去上班挺远的……”

“哦。”邱彦应了一声,“我就觉得……家里人少了,撒鼻息。”

边南又想笑又觉得心里有些发酸,邱彦这种感觉他能体会,他有很长时间都觉得这家里变空了,他摸了摸邱彦的鼻子:“又撒鼻息了,不是有哥哥陪着你吗?”

“那还是少一个人啊,哥哥又还没结婚。”邱彦皱皱眉,“要是有个嫂子,就多一个人啦。”

“这个啊……”边南有点儿卡壳,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大虎子,”邱彦托着腮,“我同学说,我爸在星星上,是不是啊?”

“是,是!”边南赶紧用力点了点头,“有时候也在月亮上。”

“月亮上啊?”邱彦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会。”

“为……什么不会?”边南搂搂他。

“我妈肯定吃醋,有嫦娥呢,我爸不敢。”邱彦靠着他笑了笑。

边南愣了,过了一会儿乐了:“你妈妈醋劲儿这么大呢?”

“嗯!”邱彦笑着点头,过了一会儿又垂下眼皮,叹了口气,“哎,你们拿这些骗小孩儿的时候,知道小孩儿不会相信吗?”

边南正在他脑袋上揉着的手停住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不信啊?”

“想爸爸的时候就信。”邱彦又抬起头看着天,“不太想的时候就不信了,不过人死了总会去个什么地方吧,我觉得爸爸妈妈现在在一起。”

“嗯,那肯定的,去哪儿了咱也不知道。”边南有些感慨,邱彦年纪不大,懂得还真是挺多的,还总琢磨事儿,这真是经常让人措手不及,“他和妈妈现在肯定在一起,你和哥哥的事儿他们也会知道。”

“那是不是也知道我今天晾衣服的时候把湿衣服掉地上啦?”邱彦看了看院子里晾着的衣服,“我懒得再洗就捡起起来直接晾啦。”

“是谁的?”边南忍着笑。

“我哥哥的。”邱彦小声说。

“你哥的没事儿。”边南说,“干了以后拍拍土就能穿了。”

跟邱彦在院子里小声说了会儿话,邱彦的心情慢慢好了,推了他一下:“你快去洗澡吧,给我抱脏啦。”

“哎!你现在都学会嫌我了?”边南哭笑不得地说。

邱彦笑着抱住他脖子:“一点儿也不嫌。”

“去睡觉吧,不早了。”邱奕看了看时间,“明天还上学呢。”

“知道啦!”邱彦响亮地回答,跑进了屋里。

边南跟进去,从柜子里翻了套邱奕的衣服出来去洗澡了。

院子里这个小澡房是以前加盖的,后来邱奕重新弄过,贴了砖换了喷头什么的,天热的时候邱彦差不多天天得在这里头玩一个多小时。

边南没进来过几次,不过感觉还成,宽敞,空着的地方都够再放个浴缸了。

要再弄个浴缸,那夏天邱彦估计就会住澡房里不出去了。

正冲着水胡思乱想的时候,澡房的门突然响了一声,边南脱了个精光,一听门响,吓得赶紧捂着下边儿。

这要隔壁老太太进来了……

“干吗跟个小姑娘似的。”邱奕把门推开了一条缝,往里瞅了瞅。

“你跑这儿来干吗?我没洗完呢!”边南瞪了他一眼,“你要着急在院儿里冲冲得了。”

“不着急。”邱奕把门又关上了,“我就看看你开始洗了没。”

“神经病。”边南啧了一声,拧开了喷头,晚上的水略微有点儿凉,他兑着点儿热水器里的热水一块儿冲着,“你要不要帮我搓搓背?”

“我怕给你搓白了你不习惯。”邱奕在外面笑着说,听声音是走开了。

边南今天活动得一身汗,站在喷头下用温水一冲,感觉很舒服,水流经过之处的毛孔都扭动着张开了。

邱奕站在水池前,手里拿着一卷管子,这是平时他在院子里洗车洗地什么的时候用来接水的,挺长,能一直拉到澡房门口。

他把管子在水龙头上接好,轻手轻脚地把管子一直铺到了澡房外面。

澡房里水声响得挺欢,边南估计洗得挺投入的,他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种幼稚得他都不好意思多想的事儿,今天居然打算亲自干一回,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果然跟二货在一块儿待久了,就同化了……

把水龙头拧开到最大,没几秒钟,水管那头就涌出了水柱。

他过去捏住管子口,贴着门轻声叫了一声:“边南。”

“嗯?”边南在里面应着,“都说了等一会儿你急什么啊,你要急你进来跟我挤得了,反正……”

边南话说了一半,邱奕把澡房门一脚踢开了,捏着水管冲着里面就一通滋。

这院子里的老式水龙头跟高级住宅里温柔的龙头不一样,水出来又大又猛,两条水柱对着边南就冲了过去。

“啊!啊!啊——”边南说话的时候转过了身,水柱在他脸上身上一通乱打,还是凉水,激得他原地蹦了半天都没想到往边儿上躲一躲。

最后他转过身趴在墙上喊:“邱奕你有病吧,打击报复呢吧!”

“说错了。”邱奕笑得不行,水管对着他后脑勺屁股来回滋着,“这怎么能是打击报复呢,这是按您的教诲恢复童心呢!”

“你有种……”边南刚要转身想冲过来,水柱已经对着他脸滋了过来,打得他眼睛都睁不开,还喝了好几口水,“跟我对着来,偷袭算……什么?”

“都偷袭我多少回了。”邱奕拿着水管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这账一块儿算了吧!”

“你……真行!来来来!怕你啊!”边南一把扯下了墙上的喷头,几下把头给拧了下来,把水给开到最大,一转身对着邱奕这边也滋了过来。

邱奕身上还穿着衣服,瞬间就被浇透了,俩人边乐边对着滋水。

“怎么了呀?”已经上床睡觉的邱彦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跑到了澡房门外,还没看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已经被滋了一脸水,他响亮地笑了起来,“哈哈哈!”

“哎二宝你别……”边南听到邱彦的声音,赶紧把水管偏了偏,话没说完又被灌了一嘴的水。

邱彦爱玩水,一看这架势,顿时兴奋地冲进了澡房,站在两人中间,连蹦带跳的笑得脆响。

最后邱奕的水管突然放低,对着邱彦浇了一脑袋水。

“干吗你!”边南一看就急了,过去抱住邱彦,“这滋一身水一会感冒了!”

“哎,”邱奕靠着门框,把水管扔到了地上,“早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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