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傅西洲听着她这番关于花草的话,只觉得是一个热爱植物的女孩子的一腔傻话,这些脆弱的花花草草,哪来的什么灵性啊?花有期,一岁一枯荣,甚至更短。要到很久后,他才蓦然醒悟,这番话,仿佛谶言,她和他之间的谶言。而说出这番话的女孩,她不是傻,她的心性,又通透又纯粹。是他终其一生,再也遇不到的简单纯粹。
午饭他们就在学校食堂吃的,她带他去的是口味最好的三食堂,这里的大师傅烧的红烧鱼,是阮阮的最爱。她有一阵子没吃过了,说起来竟然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傅西洲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他打量着食堂里三五成群、嘻哈喧闹的学生们,这个世界,青春张扬,既热闹又相对简单,阮阮属于这里,而他,置身其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但他还是让阮阮坐下来等,他端着盘子去排队打饭。
阮阮撑着手臂,视线追随着他的身影。他不同于平时的西装革履,休闲的开衫毛衣与裤子,很简单的装扮,在一群学生里,身姿依旧出众耀眼。他跟着人群慢慢挪动,他在为她排队打饭,就好像无数普通的校园情侣,下了课,一起来食堂,她点好自己爱吃的菜,然后坐在餐桌边等,他耐心地去排队买回来,无限温柔地将餐盘放在她面前,眼中带笑宠溺地说一句:“快趁热吃吧。”
她傻傻地笑起来。这一幕啊,她曾幻想过无数无数次。
饭后,阮阮本来想带他在学校里逛一逛的,他看了眼她的脚,说:“下次再逛吧。”
下午回到酒店,阮阮接到了阮荣升的电话,她叫了声外公,就将话筒放得远远的,结果预想中的教训并没有传来,那边沉默了片刻,一声浓重的叹息:“你啊你!”
阮阮眼眶一酸,知道外公是原谅了她。
“你把电话给傅西洲,然后去卧室待着。”阮荣升正声说。
那通电话并没有讲很久,五分钟后傅西洲就推开了卧室的门,她急问:“外公怎么说?有没有骂你?”
“没有。”他淡淡地说。
她狐疑,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出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已经转移了话题:“晚饭就在酒店餐厅里吃,好吗?”
阮阮点点头,忽然就涌上一股无力感。
她以为经过昨晚,他们应该会变得亲近一点,可她却沮丧地发觉,身体上再亲密,她似乎还是走不进他的世界,因为他拒绝她的靠近。人果然是贪心的,对吗?以前,她只要能与他在一起,能每天看到他,就满足了。可现在呢,她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想要了解他所有的过往,想要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她躺下来,拉过被子蒙住头,悄悄地叹了口气。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吧。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通话后,阮荣升找人把阮阮的手机还给了她,禁足算是解除了。
过了两天,阮阮的脚伤终于彻底痊愈。
她选的新蜜月地点,就在宁城郊外的一片竹林里,竹林深处有一座千年古刹,还有一个瀑布。
山上没有住宿的地方,傅西洲听到他们要搭帐篷露营时,有些震惊,她的蜜月方式,也太独特了吧!但既然他说过了,一切由她做主,便也没有反对。
车子开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山脚,他们需要步行一段路上山。攀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石阶,便进入了竹林,这是一片辽阔而稠密的竹林,清晨的阳光从树叶间丝丝缕缕地洒下来,光影斑驳,空气里弥漫着竹叶淡淡的清香,微风一吹,阮阮忍不住闭眼,深深呼吸。
她转头,对身后的傅西洲说:“我第一次陪教授来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里。”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跟教授一起来过,她也不知道在繁华喧闹的宁城还有这样一个宁静美妙的地方。她上一次来是去年盛夏,教授与竹林寺庙里的住持是老朋友了,因此得以在寺庙里留宿了一晚。那个夜晚,她在竹林间,看到了有生以来最美的夜色。
他们找了个地方扎营,傅西洲与阮阮都是第一次户外露营,帐篷是临时租的,虽然在户外店看着店员演示了一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手忙脚乱的,折腾了许久才终于弄好。
阮阮疲惫地往软垫上一躺,打了个滚儿,开心道:“哇哦!终于实现了野外露营的心愿!我求了风菱好多次,她就是不肯陪我一起。”她坐起来,望着看她打滚而神色怪异的傅西洲,嘻嘻笑说:“十二,还是你好,走,我请你去喝最好喝的茶。”
竹林深处的那座古刹里,除了大殿壁上刻着的年代久远的珍贵华美的壁画,最令阮阮念念不忘的,就是住持师父煮的茶了。上一次离开的时候,住持师父对她说过,小姑娘,你任何时候来,我都煮茶给你喝。事后教授说她有福,要知道住持师父的这杯茶,不是谁都能喝到的。
第一次见面时,她还是跟在教授身边的小女孩儿。时隔数月,再次见面,她已嫁为人妇。
廊檐下,阮阮静静坐在石凳上,看着住持师父手起手落,缓慢地从陶罐里拿出茶叶,缓慢地将水注入陶杯中,水是山涧的泉水,清澈冰凉。她看了一眼站在回廊尽头的傅西洲,轻轻问住持:“师父,您可以帮我抽一支签吗?”
住持师父手中动作不停,也没有抬头看她,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语调波澜不惊:“既然一开始就信你自己,那么,就继续信自己的心吧。”
第一次来的时候,教授问她,要不要抽一支签,这里的签,很灵的。她想也没想,就婉拒了,她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她说,不用了,相由心生。
阮阮微微一笑:“是,您说得对。”
住持师父泡好了茶,站起来,对她说:“小姑娘,这壶茶,就当贺你结婚了。”
“谢谢师父。”
古刹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力量,令人不由沉静、安宁,时光变得缓慢悠长,傅西洲站在回廊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密林。
“十二。”她软软糯糯的声音从身后轻柔地传来。
他回过头,看到廊檐下,石桌旁,袅袅升起的茶雾中,那个女孩儿正朝自己望过来,亮若星辰的眸中盛着盈盈笑意,温柔地看着他。空中有清风拂过,吹动廊檐上的铜铃,叮当!叮当!一下一下,清脆而曼妙。
他的心,在那一刻,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击中,变得轻盈、柔软。那些缠绕在他心里纷纷扰扰的事情,仿佛都变得不重要了。
他微微笑着,朝她走过去。
来之前,阮阮就说过,竹林里有大惊喜。他追问,她神秘兮兮地不肯告诉他。
晚餐他们是在古刹里吃的素食,一份豆腐、一份蔬菜、两碗米饭,简简单单。阮阮吃得很香,傅西洲却没什么胃口,他是肉食动物,口味也重,不太习惯这样的清淡。
夜色愈深,古刹里没有通电,还保留着原始的照明方式,灯笼映照出的灯火影影绰绰,山峦寂静,才八点钟,仿佛已是夜深人静。
阮阮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大照明灯,在傅西洲面前晃了晃:“走喽,带你去探竹林夜色里的秘密。”
她打着手电筒,照着脚下的小路,他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暮云古镇的树林里,他们一起去为风声捉野兔。
“风声的病好了吗?”他忽然问道。
阮阮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那段记忆里的人与事,她轻快地答道:“嗯,好许多了,后来他做了手术。”
他“嗯”了声,又沉默了。
“他一直记得你,还总问我你的消息呢。”阮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