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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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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Leave my life(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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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春天满城飞絮,周慕屿接了电话从宿舍匆匆跑出来,忘了戴口罩,迎风快步疾走时肆意的飞絮扰得他喷嚏连连,很难受,可也没心思折回去拿口罩,最后用手捂着鼻子一路小跑,怪狼狈的。

他推开输液室的门,墙上的电视机里正在播一个综艺,嘻嘻哈哈闹哄哄的,第二张病床上的人输着液,枕头太低,她将被子团了团垫在背后,微仰了头盯着电视屏幕,却好像没真的看进去,满脸困倦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深深呼吸,竭力压下起伏的情绪。

床上人似是有所察觉,转头看过来,见到他微微一愣,然后冲他笑了下。

他努力了,可真的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回应,他冷着脸走到床边,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岁岁先绷不住了,苦恼地叹息一声:“我都让学姐别告诉你了,她真是……”

周慕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抬头望吊瓶杆,上面还挂着好几瓶没开的药水,他冷笑:“赵岁岁,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人把自己给累晕了。”

岁岁语气轻松地说:“咳,真没大事,挂几瓶葡萄糖就好了。”

周慕屿仍冷着一张脸,岁岁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生气。可她此刻没力气说太多,头还有些晕,又困。

“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了。”岁岁身体往下躺了躺,指着吊瓶,“帮忙看一下点滴,我小睡一会儿,半小时就好。”

周慕屿没接话,却走到旁边空着的病床上抱了薄被过来,盖到她身上,又将她的头抬了抬,把垫在下面的被子弄平整舒坦一点让她枕。

岁岁睁开眼:“谢谢。”

他仍板着脸,声音却没那么冷了:“睡吧,输完了我再叫你。”

他搬了把凳子在床边坐下,望着她渐渐沉睡的脸,虚弱苍白得令人心疼,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背,扎针的皮肤周围青了一块,大概是之前护士没扎准位置。

他嘴唇紧抿,眼神晦涩暗沉。

他想起之前接到学姐告知岁岁在卖场打工时晕倒了的电话,末了她说,你劝劝岁岁吧,她也太拼了点,再年轻的身体也经不起这么累的。他不是没劝过,刚入大学不久,别的新生还在享受大学的新鲜感,她就开始四处找兼职,找了还不止一个,她们医学生课业本就繁重,空闲时间被她的各种兼职排得满满的。他对她的家庭状况有所了解,一开始只以为她那么努力赚钱是不想让姥姥负重,可后来有一次他请她宿舍的女孩们吃饭,有个女生提了嘴,他才知道她是在为暑假的英国之行攒钱。

所以见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他真的好生气,可他又有什么立场生气呢?他看着她的睡颜,自嘲地想,他又以什么立场来劝她不要那么拼呢?中学同学?大学校友?同乡?好朋友?那些位置,都是有分寸的,就如同她画在他们之间的那条界线。他一直都知道的。

岁岁再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几瓶点滴终于输完了,结了账,两人走出诊所。到了门口周慕屿又转身推门进去,片刻他出来,手中拿了两只一次性的医用口罩,他将一只递给岁岁。

“谢谢。”岁岁接过戴上,“我请你吃饭吧,想吃什么?”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陪自己打针都错过了食堂的饭点。

周慕屿说:“喝粥吧。”

他分明心情很不好,却仍不忘照顾她。

“好。”

学校外面就有粤式粥铺,口味正宗,价格也不贵。已过了九点,店里顾客不多,显得很安静,两人面对面坐着,彼此沉默着吃东西,也很安静。

岁岁是浑身提不起劲不太想开口说话,周慕屿却是在两人相处时第一次这么沉默。

期间他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没接。

吃完饭,岁岁让周慕屿有事先走,他却坚持要先送她回宿舍。春天风大,又飘飞絮,不到十点校园里已经很安静了,两人沉默走着,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低头看地上被路灯拉长的影子,真奇怪,一路走过来道路弯曲,那两个影子却像两条平行线,怎么都无法交缠在一起。

到了宿舍楼门口,岁岁说:“今天谢谢你了,再见。”

等了几秒周慕屿也没说话,岁岁挥挥手,转身。

“岁岁。”

她回头:“嗯?”

他的脸笼在暗影里,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他静静地开口:“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岁岁呆了一呆。

他继续说,声音低沉喑哑:“你知道吗,我最难过的不是你看不见我的心,而是你为了他一次又一次让自己受伤,我真的很心疼却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感觉太糟糕了。”

“对不起,曾答应过每年陪你过生日,我要食言了。”

他怕自己反悔似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岁岁忽然冲他的背影喊道:“周慕屿!”

他站住,过了几秒,才缓缓回头。

岁岁遥遥看着他,一时间心里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有点酸楚,有点难过,又有一丝释然,她怎么会看不见他的心呢,可是不能回应的真心,看见了又能怎么办?她非常珍视与他一起长大的情谊,可如果他能将这么多年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移开,也许能看见更明媚的春天,会拥有新的可能,哪怕遗憾与难过,她也愿意笑着说再见。

这是来自朋友的真心与祝福。

“对不起,谢谢你。”

万千情意记心头,她最后能说的,也不过这六个字。

偏偏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他眼神黯下来,自嘲地牵了下嘴角,周慕屿,你在期待什么呢?

他沉默着离去,这么多年来,终于换他先转身离开,不再是站在原地目送的那个人。

刚出了医学院的大门,手机又响,他接起,那边哄闹声里夹杂着一声走调的“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宿舍老三几乎用吼的:“我靠周慕屿你终于记起你还有个手机了啊,老大让你赶紧儿滚过来!”

聚会的KTV离得不太远,他很快就到了。推开包厢门,气氛正热烈,这会儿抱着话筒的是宿舍老二,深情款款地对着女朋友唱情歌,其他几个就在旁边起哄。他宿舍里几个人关系不错,平日里处得也随意,见他进来扬了下手算是招呼。

周慕屿走到老大身边,对他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拿起茶几上开好的一瓶啤酒:“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自罚三瓶!”仰头,一饮而尽。

以前聚会时周慕屿都不大喝酒的,一开始宿舍兄弟见他这样豪迈起哄着拍手叫好,等他真一口气喝掉了三瓶酒,他们才发现他不对劲,那哪里是喝酒啊,简直是送命。

放下酒瓶,有人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周慕屿回头,一个女孩子端着杯水递给他,她说:“你这样喝会很难受的,喝点热水吧。”

他没接:“谢谢,我不渴。”

刚才进来时光线暗,他都没发现她也在,这女孩是老二女朋友的室友,一起吃过两次饭,问他要过电话。跟他们不同班不同系的,跟寿星也没什么交集,出现在这聚会里,又给他倒热水,用意不言而喻。

女孩有点尴尬,她垂了垂脸,顺势将水杯放在他前面的茶几上:“那我放这里,你渴了再喝。”

周慕屿见老四上去唱歌了,走过去坐到他的位置,侧头问身边的老三:“玩到几点?”其实他并不关心几点结束,只是需要随便找句话来说,让他贸然离开那女孩身边的座位显得有点理由。

老三倒是真有事要同他说:“我堂姐今晚上又给我来个电话,问我呢,签约的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老三堂姐是一名经纪人,任职于一家业内颇有实力的经纪公司,一个月前堂姐来学校这边办事顺道请他吃饭,老三带着宿舍兄弟们一起去蹭了顿大餐,堂姐一眼相中周慕屿,递了名片,问他想不想进演艺圈。他当时就拒绝了,他学的是建筑设计,与娱乐圈压根不搭边。

周慕屿还是那句话:“没兴趣。”

说着又拿了两瓶酒,一瓶递给老三,示意他要么闭嘴,要么喝酒。

反正话带到了,老三也懒得多费口舌,他看得出周慕屿今晚心情很差,举起酒瓶与他碰了下。

一瓶又一瓶,以前他只听人说过,借酒浇愁愁更愁,如今方才切身体会到,原是真的。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屏幕上歌曲切到舒缓的曲调,谁喊了一句:“老三,你的医生!”

周慕屿下意识抬头望过去,话筒递到老三手边,他却忽然抢了过来。男生们都有点讶异,他坐了这么久,一直闷头喝酒,叫了几次都不愿开嗓。

熟悉的前奏响起来,他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那些滚动的歌词,字字句句皆如写他心上。

差不多冬至 一早一晚还是有雨

当初的坚持 现已令你很怀疑

你最尾等到 只有这枯枝

……

老二“靠”了句:“真人不露相啊,咱们小五这粤语老标准了!”

老三赶紧掏出手机录视频,心里啧啧称奇,唱得是真动情,明灭灯光里那张帅气的侧脸更是撩人心炫,一定要发给堂姐,估计她看了更想签他了。

周慕屿的心思此刻全在这首歌上,眼神专注地望着屏幕,继续唱下去。

你要静候 再静候

就算失收 始终要守

……

当他唱到那句“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时,将话筒一丢,捂着嘴冲出包厢,往洗手间狂奔。

酒意上头,胃里翻江倒海,他趴在洗手池狂吐不止,直到最后胃里空空如也,心也空空如也。他浑身乏力,头昏沉沉的,席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半晌站不起来。

有脚步声轻巧走近,然后是一杯温热的水递到他面前,他缓缓抬眸,是那个女孩子,她脸色写满了担忧,望着他的双眼里,心思一览无余那么明显,就像他看着岁岁时。

他久久看着那女孩,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忘了吧,重新开始吧。

那女孩固执地递着那杯水,他缓缓抬手,在快要碰触到杯璧时,手势一变,撑到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与她擦肩而过时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刻在心上的人,要怎么忘呢?

刚刚在包厢里,听人说一句“医生”便被勾走了心神,他并不怎么听流行歌曲,陈奕迅的歌是他唯一会唱的。做同桌的那一年,她的解压方式之一就是听歌,MP3里天天滚动播放陈奕迅,他分走她一只耳机,陪她听过春夏秋冬四季,听她念叨着“医生医生”,说将来要去看他的演唱会。

如歌里唱的那样: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她是他啊,年少时最美的邂逅。

八月,岁岁飞往伦敦。

轰鸣声中,飞机缓缓升上云层,她拉开舷窗,那天风和日丽,云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飘在湛蓝的深空里,金色的阳光像闪闪发光的碎钻,一万英尺的高空如此美妙,像极了她终于要见到他的心情。

因为中转了一趟,她飞了近二十个小时,抵达伦敦时是黄昏,天空下着霏霏细雨,天色暗沉,与北京的晴朗截然相反。她从未飞行过这么长时间,座位狭窄,她一路都没休息好,洗手间的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憔悴的脸,岁岁用冷水扑了扑。

她随着人流走向闸口,门口站了许多接机的人,拖着行李箱的旅人张开怀抱与迎接者紧紧拥抱,有个年轻的女孩子跳到男友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两人热吻起来,岁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唇角带笑,心里却浮起一丝羡慕,她低头看手中的笔记本,那上面写了详细的去剑桥的路线。

再抬头时,她蓦地顿住脚步。

忽然间,耳边一切嘈杂瞬间遁去了,熙攘人群也模糊成了虚幻的背景,她眼中只剩下那个身影,他长身玉立,站在人群最尽头,眸色沉沉地望着自己。

万千人海里,你是最耀眼的存在。

她的眼睛里升腾起蒙蒙水汽,压根没想到他会来接自己,他在邮件里说过他也许走不开,然后给她发了一份详尽的乘车路线图。

距离分别,已一千多个日夜。分明那么想念,可真见面了,近在咫尺,却又涌起一种情怯来。她站在原地,久久没动,像个傻子。

最后是陆年走上前来,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皱眉道:“赵岁岁,你发什么呆?”

“叮”的一声,像有人按下了开关,他微微不耐又有点无奈的熟悉语气一下子将时间距离感拉近,她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又忍不住偷偷看他,时间将少年身上的青涩褪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男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神色微冷,比从前更英俊。再一想到自己灰头土脸,就有点懊恼,刚才在洗手间应该抹一点口红的,那是睡她下铺的室友特意送她的,说约会时就算不化妆也一定要抹个口红。

陆年领着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大厅,下电梯,去搭乘地铁。岁岁之前的忐忑与紧张因为有人领路,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

上了车,陆年想起她之前恍恍惚惚的样子,便说:“困的话可以睡一觉,要坐一个多小时。”

岁岁摇头:“不困。”犹豫了一下,问他,“我能跟你换个位置吗?”

陆年起身,将靠窗的座位换给她。

“谢谢。”岁岁转过头,手撑在窗台上,望着窗外。

外面在下雨,天色暗沉,从机场进市区的一路风景平平,实在没什么好看的。陆年见她一直望着窗外,有点好奇。

在岁岁心里,这城市啊,是他从小生活长大、离开又回来的地方,是他的半个故乡。那些阴雨里暗淡的街景,因此也变得亲切又迷人起来。

伦敦,也成为她最喜欢的异国城市。未曾亲临时,已经做过许多的了解,从网络上、书籍里、电影里。她手机里的时间与天气预报,一直有两个时区。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换乘了一趟地铁,到国王十字车站,还需再换乘火车前往剑桥。走在车站广场上,岁岁忽然问他:“陆年,你有没有去过九又四分之三站台啊?”

陆年问:“那是哪里?”

岁岁兴奋地说:“《哈利•波特》里那个站台啊!”

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他当然知道,但书与电影他都没看过。岁岁很喜欢,除了故事精彩之外,也因为这部作品诞生于英国,在她心里便变得格外与众不同。

她给他简单解释了那个神奇的站台,又掏出手机给他看图片。对于非粉丝来说,那个站台不过是加了噱头的一堵普通的墙,你穿不过,背后也并没有一个绮丽的魔法世界等着你。可陆年见她提起来眉飞色舞的样子,看了下手表,说:“你想去看一下的话,我们可以买晚一点的火车票。”

岁岁摇摇头:“不了。”

她并没有动了要去玩的心思,她只是想跟他说说话。他还像以前一样话少,也还是像从前一样,他们在一起时,总是她找话头。

陆年又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岁岁环视一圈,都是些西餐厅或者咖啡店,勾不起一丝胃口,她拍了拍背包:“我有带零食。”

两人进了站,火车又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剑桥,车站离他住的公寓有点距离,又叫了出租车。岁岁一想到去机场如此周折费时,他还是来接自己,忍不住开心起来。

陆年住的是个颇有些年代的旧公寓,没电梯,楼梯窄而陡,门廊下的灯昏昏暗暗的,照着台阶上铺着的旧地毯。陆年拎着岁岁的行李箱,让她走在前面,上楼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也不知她这大箱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怪沉的。

公寓是个两居室,面积不大,他与别人合租的。他住了小的那一间,房间设施也透着股岁月陈旧感,但被他收拾得很整洁,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临窗放了木头书桌与椅子,书桌上堆满了书,还有更多的书挨墙整齐地堆放在地上。淡奶油黄的墙壁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幅油画,那幅画岁岁见过,曾挂在他家里卧室的床头上,是他母亲的画。

当岁岁打开箱子一一从里面掏东西出来,关于箱子的沉重感得到了解答。

“这是药草茶,清热降火明目,姥姥亲手做的。”

“这榛子与山核桃姥姥说是野生的。”

“这个是果脯。”

“羊毛衣姥姥说是请人手工织的。”

……

吃喝用度,无一不足。陆年有点哭笑不得,他怀疑老太太搬空了半个储物柜,心里又涌起一丝暖意。

岁岁摊摊手,表示她也很无奈。其实她知道,这些坚果零食陆年都不爱吃,姥姥也知道的,但她仍全塞进了箱子里,那是姥姥漂洋过海的牵挂。

岁岁洗漱好回房间,见陆年正往地上铺棉被床单,她愣了愣。

他解释道:“临时出了点状况,今晚先将就吧,明天再说。”

来之前岁岁问过他关于住宿的问题,他说室友暑假不在,他可以住他的房间。岁岁因此开心不已,一是这边住宿在夏季真的好贵,二嘛,她的英国之行本来就是来见他,谁想住旅馆啊!

陆年的室友与女朋友是异地恋,一放假就往巴黎跑,哪知这次两人闹分手,室友今天一大早忽然跑了回来。

岁岁说:“那我睡地铺吧。”

陆年套好枕头,抬头瞅了她一眼,示意她上床睡觉:“不是说很困,快睡吧。”

岁岁:“哦。”

陆年关掉顶灯,走出了房间。

岁岁爬上床,抱着被子开心地滚了一圈,又滚了一圈,她将脸埋进枕头里,其实是新换过的被子枕套,可岁岁总觉得那上面全是他的气息,她贪恋地深呼吸。

听到脚步声走近,她赶紧躺好,拉过被子蒙住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留在床头边,静默了片刻,她听到一声轻响,是关掉台灯的声音。

等了几秒,他仍没有离开。明明闭着眼隔着棉被她却能感觉到头顶有一束目光,岁岁屏住呼吸。

陆年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忍无可忍地将被子掀开。

陆年:“你不怕把自己憋死吗?”

岁岁:“……”

很疲惫,可因为时差,也因为太高兴,躺在床上岁岁久久无法入眠,这是她跟他第一次同居一室,离得那样近,寂静里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窗外又下起了细雨,淅淅沥沥的,像夜的奏鸣曲。岁岁转头看陆年,他背对她,街灯从窗户照进来的淡淡光晕打在他身上,安静的,恍惚的。

“陆年。”

过了片刻。

“嗯。”

“陆年。”

“嗯?”

“陆年。”

“干吗?”

岁岁抿嘴笑:“没什么。”

陆年:“……”

岁岁:“晚安。”

怕吵到他,她睡不着也不敢轻易乱动,就保持着一个侧睡的姿势,静静地望着他,嘴角带着笑。后来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时,天都快亮了。

岁岁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同时醒来的还有陆年,他看了眼手表,竟然已经八点了,比他平时的起床生物钟晚了一个多小时。

他爬起来开门。

“陆年,我的煤气灶又点不燃了,你帮我看……”门口说话的人在看见陆年身后的岁岁时,蓦地愣住。

岁岁也愣住了。

几年不见了,岁岁仍一眼就认出了她,还是那样优雅美丽,哪怕此刻她只穿了一条简单朴素的棉睡裙,头发随意地挽成一个髻。

陆年对云影说:“你等一下。”

“好。”她笑了下,转身离开。

陆年洗漱完,就下楼去了。

岁岁倚在书桌边,随手翻开几本书,都是一些医学类专业书籍,英文版的。翻着翻着,她就开始走神,她想起云易那句“我陆年姐夫”,又想起云影穿着睡裙来敲他的房门,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么熟稔。

她一直都刻意去忽略,他当年离开时,是与一个女孩一起走的。明知那缘由是因为自己,仍忍不住好介意。

好心情忽然就消失了。

半小时后,陆年回来了,怀里抱了个纸袋。他招呼岁岁出去吃早餐,岁岁看了眼另一间房间紧闭的门,也不知他室友是没有起床还是出去了。

陆年将牛奶倒在两只玻璃杯里,递了一杯给岁岁,纸袋里还有三明治与牛角面包,他让她先选,岁岁想起他喜欢三明治,于是选了牛角包。

她小口小口咬着面包,觉得没什么味道,她向来喜欢中式早餐。

岁岁说:“我待会儿去附近找找住的地方吧。”

她在英国要待半个月,总不能一直让他睡地板,客厅里的沙发又很小,根本睡不下一个大男人。

陆年说:“不用。你继续住这里。”

“那你呢?”

“云影公寓里空了一间房。”

刚才在楼下帮云影修理煤气灶时,她问起地铺的事,末了主动提出她的书房可以借给他。他犹豫了下,最后同意了。

岁岁愣了一愣,她将最后一点面包吃完,又一口气喝掉杯子中的牛奶。

她说:“我还是出去找旅馆吧。”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单独住旅馆。姥姥回头又要念叨了。”

“你别告诉姥姥不就行了。”

陆年皱了皱眉:“赵岁岁……”

岁岁忽然“啊”了一声,连忙低下头,满脸羞窘。

“Sorry,Sorry……”一连串的道歉声里,刚打开门光着上身只穿了个四角内裤跑出来的金发男生闪身又窜回了卧室。

陆年咬牙低吼:“Abbott!”

岁岁抓起水杯,猛喝水压惊。刚才真的是……好尴尬。

过了一会儿,金发男生穿戴整齐地走了出来,朝岁岁再次道歉,然后去了浴室。

岁岁说:“与一个陌生男生住在一个屋檐下,我觉得不方便。不住旅馆也行,你问问云影,我能不能去借住她的书房,我付房费。”

与情敌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感觉,也许比与一个陌生男生同住更难受,但比起让陆年去住,她宁肯自己去。

陆年想了想,下楼去同云影商量。

岁岁心想,云影不会答应的,她不知道,对方抱着跟她一样的心思,不仅同意了这个提议,并且坚决不肯收她的房租,又主动跑上来邀请岁岁。

这会云影的态度跟敲门时完全不同,当时她看见岁岁连个招呼都没打,此刻脸上挂着甜美的笑,语气温和亲切:“岁岁,我们是校友,你又是陆年的妹妹,也等于是我的妹妹,你就安心住在我那里吧。”

一番话说得无比真诚,又意又所指,女孩子的心思,只有同类最懂。

岁岁心里哪怕再不舒服,面对云影的笑脸,她也只能笑着说一句:“那谢谢你了。”

两人各怀心思,四目相对,火花四溅。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岁岁收拾了东西,搬去了云影的书房。就在楼下一层,房间格局与陆年的公寓一模一样。岁岁心想,云家完全有条件为女儿提供更好的公寓,云影选择住在这栋煤气灶都隔山差五出问题的老旧公寓,她的目的不言而喻。

哪怕是假期,陆年仍然很忙,他成绩出色,才大三就被导师邀请加入他的医学实验室,也有机会上手术台帮忙。岁岁来之前他就跟她说过,他正在做一个课题,没时间陪她出去逛,同样是医学生,她表示理解。她这一趟不是来游山玩水,只是想见他。

陆年将一张交通卡递给岁岁:“伦敦的公交与地铁都可以用,有事给我打电话。”

云影说:“也可以给我打。”

然后,两人一起离开。

岁岁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下楼,云影切换成英语跟他在聊学校的事,陆年也用英语回答她,老房子不隔音,直至他们下到一楼,她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云影在笑。

下午,天气放晴了,岁岁背包出门闲逛,没走远,剑桥的风景已足够令人流连忘返。学院外有很多兼职的学生在向游客派发乘船游剑桥的宣传单,岁岁一次次摆手拒绝,她更喜欢独自漫无目的地走,曾在网络上看过的图片变成真实的场景,那种感觉很微妙。岁岁最后走到陆年上课的学院,闲逛了一圈后,她找了块草地,静静地晒太阳的时候她想,会不会他忽然路过这里呢?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了。

一连好几天,陆年早出晚归,云影也是,偶尔他会在晚餐时分回来,陪她一起吃顿饭,但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每次他带着她出门时,云影总是能恰好碰见他们,又恰好也没吃晚餐,更更恰好她总是找他有正事要说,于是难得的相处机会,到最后变成了三人行。餐桌上云影有说不完的话题,都是些课业上的事,陆年很耐心地与她讨论,岁岁沉默着吃东西,觉得自己变成了多余的那个人。

过了两天,吃早餐的时候陆年忽然说:“要不要去伦敦逛逛?我今天休息。”

“好啊!”顿了顿,她状似随意地问道,“就我们两个?”

陆年喝一口牛奶:“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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