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很好。”
良久张居正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想不到区区一个卖饼的小子竟然能对新政有如此见地,你不读书着实可惜了。老夫便是张居正,你方才一番话让老夫受益匪浅啊。”
宁修心道机会来了,作出一脸惊讶状道:“张阁老?小子拜见张阁老。方才小子胡言乱语,还请阁老莫要放在心上。”
说罢冲张居正深施一礼。
张居正不置可否的捋了捋胡须,让宁修心里直打鼓。
“实不相瞒,小子乃是江陵县学生员,只是因为家父身体不好,故而才会帮着卖饼。”
“哦,原来是这般。不过如今你有秀才功名在身,如果醉心于这些奇淫技巧,怕是会对举业有影响。”
稍顿了顿张居正慨然道:“你是个有见识的人,当好好温书准备科举,将来也好进士登科报效朝廷。”
宁修连忙道:“阁老有所不知,小子家境贫寒,双亲起早贪黑就是为了供小子读书。小子推出这手抓饼也是为了让家境有所好转,双亲不至于那么操劳。”
“你做的对啊。百善孝为先,千万不要像老夫一样。”
张居正忽然变得怅然,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张懋修连忙上前一步道:“父亲大人无需自责。”
宁修听得心中一紧,知道张居正是想起亡父和夺情风波了。去年张居正的父亲病逝,那时他正处于推行新政改革的最关键时刻,不得已选择了由皇帝出面夺情。但这样一来,张居正的脊梁骨被人戳的生疼,他的政敌可以用不孝为借口对他进行抨击。
虽然这件事情最终因为一场廷杖而压了下来,但张居正却有了心结。
此番宁修大提孝道,岂不是戳到张居正的痛处了?
他连忙补救道:“阁老无需自责。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阁老弃小孝,尽中孝,为大孝,值得天下人学习啊。”
张居正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够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最重要的是,他说的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你说的好啊,老夫这一年来积下的心结算是解开了。老夫欠你一个人情啊。”
“阁老言重了。”
“哈哈,你莫要推辞。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孔圣人尚可以拜项囊为师,你消除老夫的困惑,解开老夫的心结,老夫欠你一个人情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宁修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能够给张居正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的举业之路将通畅许多。
宁修不想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深吸了一口气主动说道:“阁老,小子斗胆问一句,阁老推行新政后可有困惑之处?”
张居正微微颌首,面色肃然道:“老夫入阁之后,立志于推行税制改革,下令全国范围内重新丈量土地,核查征税田额。可阻力非常人可想。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张居正虽然不明白宁修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也来了兴致,随即和宁修聊了起来。往日和他探讨新政的都是朝中显贵,这些人虽然位高权重,但思维都很固化,提出的建议千篇一律。换成一个未涉官场的年轻人,或许会有不同的见解吧。
“回禀阁老,以小子浅见朝中阻力颇大,全因一个‘利’字。”
稍顿了顿,宁修继续道:“大明立国之初,土地分配较为均匀,百姓大多有地可种。但到了成化、弘治年间,土地兼并已经日趋严重。究其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富商豪贾增多,更是因为科举制度。”
“此话怎讲?”
“大明有徭役赋税种种,但有功名在身者可以免除徭役税赋。故而若是谁家中了秀才,乃至举人。同乡族人必定争相把土地投献。长此以往,土地都集中到了这些缙绅手中,这些缙绅或是家中有人在朝做官,或是本身就是诸部院寺的主官。他们怎么可能允准重新丈量土地呢?”
宁修前世读晚明史时,对晚明土地兼并直是深恶痛绝,并尝试做出过许多推演分析。故而他此刻能够出口成章,鞭辟入里。
张居正虽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因为其本身就是大地主,加之历史的局限性,不可能拥有宁修这么深刻的认识。
宁修这番说辞也是考量良久的。如果对面的人换成了徐阶徐华亭,他是断然不会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