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头娘子

竹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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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婚礼进行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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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广陵城郊的盐阜码头,一艘客船正准备靠岸下客,却不防从后面抢上来一艘官船,吹着喇叭示意那客船让出码头。

客船上的平民百姓们看到对方船头旗幡上高挑的一连串官衔,便有人叹息道:“只怕今儿到晚才能下船了。”

一旁一个叼着烟袋杆的老汉扭头看看那艘官船,一边继续整理着自己带的行囊一边笑道:“没事,待会儿肯定是我们先。”

“那可是官船!”有人接话道。

老汉扭头看看那人,笑道:“小哥这是头一次来广陵吧?别的地方咱不知道,至少这广陵郡下,行车行船都是照着先来后到的规矩,谁都乱不了。”

而也恰如那老汉所言的那样,便是官船撑着官威吹了半天的喇叭,那管着码头的小吏也只是冲着那官船上笑嘻嘻地行了个礼,却到底没肯安排那官船插队先行下客。

官船上,已经作了妇人打扮的郭霞不禁气得一阵跳脚,揪着周昌的衣领就是一阵嚷嚷:“他们没看到我们船上的旗幡吗?”

周昌好脾气地笑着,握着郭霞的手劝道:“这是广陵城里的规矩,只论先后秩序,不论家世地位。当初娘子不也赞着这规矩公道来着?”

郭霞被他说得一噎,偏她便是当了娘亲,依旧还是当年的刁蛮性情,便揪着丈夫的衣襟不依不饶地推搡了周昌两下。

正闹着,舱门处忽然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二人回头看去,便只见郭云怀里抱着一个正在呀呀学语的小女童站在门口处,一边还教着那女孩,“也只有你那眼神不好使的爹才肯娶了你那彪悍的娘。咱大姐儿长大了可不能学你娘。”

那周昌听了,不禁老脸一阵通红。

当年李穆派周昌进京替他自辩后,那周昌便作为广陵王在朝廷的代言人,一直留在京城里,担任着“广陵王府驻京办”的负责人。

那郭霞对他是势在必得,他对郭霞也是心有戚戚,何况如今他不仅是官身,且在京城一直就颇有才名。长公主经不起女儿的软磨硬泡,虽然有些看不上周昌的家世,到底觉得女儿低嫁可以享福,便于当年就允了周昌的求娶。

那郭霞也是个有福的,次年开春,就给周昌添了个女儿。

脸皮厚如城墙的郭霞可不在乎哥哥的那点挤兑,浑不在意地从郭云怀里抢过自家女儿,冲她那双胞胎兄长翻着白眼儿道:“别教坏我闺女!有那本事,你自个儿生一个去!”

如今郭云都已经二十一了,那婚事却依旧没个着落。倒不是没人看上他,而是他自个儿眼界高,谁都看不上——至于当年他跟吉祥的那点事,因他心思藏得深,居然只有阿愁和李穆两个知道,郭霞这草包般的人儿竟是一点儿痕迹都没瞧出来。

那郭云看看妹妹和妹夫,然后伸手一摸脸,颇为哀怨地叹气道:“你说你哥我长得也不差,怎么就没人肯要呢……”

他这里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冷笑道:“运河上风大,大郎当心不小心闪了舌头。”

随着话毕,从郭云身后转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恰正是郭霞身边的供奉梁冰冰。

那梁冰冰虽然已经是双十年华了,却因她擅于保养,且原就生得好,如今看上去依旧还像当初她刚进京时的十五六岁模样。

而虽然她当年就曾跟阿愁和郭霞等人都说过,如果有可能她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只是当时谁都没把她这话当真。直到如今她已经年过二十却依旧不肯点头嫁人,众人才发现,她竟真是铁了心要做一辈子老姑娘的。

郭云一向总将自己伪装成个良善君子的模样,偏在梁冰冰的面前,他总有些克制不住脾气,便冷笑道:“难怪人都说,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脾气古怪,诚不欺我!”

梁冰冰也不生气,只笑眯眯地道:“嫁不出去还分两种呢,一种是像我这样不愿意嫁人的,另一种,就是之前那谁嚷嚷的那样,”她捏着嗓子学着郭云之前的腔调,“怎么没人要我呢。”

却是逗得郭霞立时就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郭云抹去脸上的笑,正待要反击,一向是个真君子的周昌赶紧过来,将这大舅子拉开了。

郭霞则对梁冰冰笑道:“你跟我哥倒是一对欢喜冤家。要不,你俩凑成一对拉倒了。”

梁冰冰诧异看她一眼,笑道:“什么呀,我心里大郎就是个兄弟,玩笑可以,嫁他还是罢了吧。再说,我是真不想嫁人,与其把精力花在讨好丈夫公婆身上,我还不如折腾好我的那家小店呢。”

如今梁冰冰除了挂着郭霞名下的供奉之职外,自己还在阿愁的建议下开了一间京城独有的“美容院”。她因笑道:“阿愁说过,女人家不是只有嫁人才会幸福,真正的幸福,是可以自由选择自己想要过的生活。所以我已经很满足了。”

而真可谓是夫妻连心了,郭霞那边打趣着梁冰冰和她哥哥时,周昌正好也以暗示的话语,跟郭云表达着同样的意思。

郭云笑得颇为云淡风轻,道:“我只是拿她当另一个妹妹罢了,没你们想的那些有的没的。”

郭云说不出口的是,其实这些年,他心里一直住着个人。

直到如今他也想不明白,之前没有看到吉祥时,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他也没有那么在意过吉祥那么个人。偏偏再次见到吉祥后,他就把那个人揣在了心里。

偏偏那人心里没他半分的影子,去年的时候,李穆就在信里提了一笔,说吉祥嫁人了,对方家里开了间织坊,家境颇为殷实……

且放下官船这边不表,再说回客船那边。

此时客船已经靠了岸,当船上的旅客一一下得船来时,却是不见其他码头边常见的那种,只要一有客人下船,便会有一群车夫帮闲涌过来抢生意的乱象。

那有需要雇用脚夫的旅人很是诧异地停住脚,正待左右张望寻找脚夫时,便只见码头边打着的一排木桩后飞快跑来一人,点头哈腰地问着旅人是要雇车还是雇人。

那旅人吃惊地后退了半步,头上戴着的斗笠被河风吹起,露出一张精致的妇人面庞,赶过来的车夫这才发现,眼前那将全身都裹在一袭斗篷里的旅人,竟是个窈窕的年轻妇人。

那车夫不敢造次,赶紧半低了头,避免和那妇人直对上眼,这才陪笑解释道:“城里有规定,码头边不让抢客,只依次排队,轮到谁的生意就是谁的生意。”说着,那人指着一旁停着的一辆骡车道:“那就是我的车,客人若是还看得上眼,我送客人一程?”

说话间,那些船上刚刚下来的、于广陵城里常来常往的老客商们已经被后面排到的车夫接上了车去。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这才任由那车夫帮她提了行囊,小步跟在车夫的身后来到一辆半新不旧的骡车面前。

车夫殷勤地将那妇人扶上车,又问清了地址,便笑着恭维了一句,“好地段。如今那边新辟了一个布料市场,听说带着周围的房租都比往年翻了几倍。若是谁家在那边有家业,便是没个营生,光吃租子也能过活了。”又问着那妇人:“客人这是在城里有生意还是去投亲?”

妇人略沉吟了一下,才接话道:“投亲的。”

那车夫显然是个嘴碎的,一路且笑且寒暄地道:“客人之前可有来过广陵城?只怕就算来过,如今来了也该不认得了。若是往常,从码头到您要去的地方,没个大半日总也到不了,可自大王请命拆了坊墙后,城里的巷道可算是四通八达,如今过去,最多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儿,倒不用再像之前那样,非要绕过那些碍事的坊墙了。”

他这边叽叽呱呱地说着,车里的妇人已经拿掉头上一直戴着的斗笠,又挑着车前垂着的车帘,从车夫身后看着广陵城的街景。

那车夫自顾自地吹嘘了一会儿如今经过改造的新广陵城,一副十分自豪的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本能地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却是这才发现,车里的妇人已经拿掉了斗笠,正伸着头,一脸感慨地看着街边的人群。

那车夫愣了愣,不禁问着那妇人道:“我好像认得你……”

妇人一惊,赶紧将头缩回车厢内,又拿起那斗笠戴了起来。

车夫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还不住嘴地说着:“我这人记性可好了,只要是我见过的人,哪怕是隔着个七八年没见,我也能认得出来。”

车内的妇人不禁一阵不安。

车夫却依旧在回忆着,一边道:“不过我想你之前应该没坐过我的车,我不记得拉过客人……应该是在家里的时候见过……”顿了顿,车夫笑道:“我家住仁丰里,客人可到过仁丰里?”

车里的妇人一听“仁丰里”三个字,那肩膀都抖了一抖,忙慌乱道:“我没去过!”

许是觉得自己否认的声音过于急迫,妇人顿了顿,便有意扯开话题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仁丰里的,听说广陵王妃就是出身仁丰里。”

果然,她一提这茬儿,车夫便立时不再去追问车内之人的来历了,只哈哈笑道:“你可别说,王妃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呢!”又道,“明儿是大王和王妃大喜的日子,大王特意命匠作坊做了各色烟火,明儿晚上你可别忘了去运河边上看烟火去,难得一见呢。”

车内之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听说,王妃出身不显,城里竟没人说什么吗?”

那车夫不禁又哈哈笑了起来,道:“一听就知道客人是从来没来过广陵。别的地方只怕还真在意个祖上出身,偏咱广陵城里只看各人自个儿的能力。说了只怕你不信,早些年间,我还只是一个在坊间巡夜打更的,可如今我凭着我自己的一双手,已经有了一家车行,管着六辆骡车了。自大王承袭王爵以来,在咱广陵城里就只论谁有本事谁没本事了,谁还管你祖上是做什么的。而且,就如我们大王所说,当大王也不过是他的工作罢了。工作完了,他也该跟咱们一样,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个说是我白天晚上都要赶着骡车接送客人的道理,对吧?所以说啊,他要娶什么样的人,跟我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关系,跟他是不是大王也没关系,跟王妃是个什么出身就更没什么关系了。只要大王喜欢她,她也能做个好妻子,那也就是了。”

不知道别人听了这番理论是个什么反应,反正车里的妇人此时早已经听呆了。

“把、把‘大王’当……当工作?!”她忍不住重复道。

车夫哈哈笑道:“是啊,王妃也说,她不过是嫁给大王后才被叫作王妃的。不过啊,咱们王妃倒不是拿王妃当工作的,咱们王妃有自己的事儿做着呢。你知道那花间集吧?咱们王妃就是那花间集的幕后供奉,弄出来的那些花儿粉儿,竟还能治脸上的痘痘。我那小子脸上起奶疹子,居然也能用他阿娘的香粉也治好了,真神了……”

那妇人一边听着话痨车夫唠叨,一边心不在焉地走起神来。直到骡车忽然停了下来,车夫笑着对她报了声“到了”,她这才缓过神来。

下得车来,妇人却是愣了愣,先是往左右看了看,然后便看着眼前那新刷过黑漆的木头大门发起呆来。

车夫很是尽职,怕自己送错了地方,便弯腰问了那妇人一句:“可是这地方?”

妇人愣愣地看看左右,犹豫道:“不怎么像了……”

车夫倒是个热心人,便跳下驭座,上前帮着拍了门,一边笑道:“拍门问问也就知道有没有找错了。”

他那里刚拍了两声门,仿佛门里正有人等着一般,居然立时就开了门,倒把那车夫吓了一跳。

等看清开门之人手里提着个妆盒子,车夫才反应过来,只怕开门之人是梳头娘子。

那梳头娘子看着约四旬年纪,虽然年纪不算老,可头发却已经有些花白了。

车夫正要回头问那客人话,却是忽然就只见那妇人手里一松,原本套在胳膊上的包裹落了地,发出一声沉沉的声响。车夫眼尖,从那散了一角的包袱皮里看出,那一直被妇人抱在怀里的,居然也是一只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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