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来到贾府,要见弘历,贾政违拗不得,只得亲自妥善将其引去,又事先叫人吩咐各处姑娘都避着些,谁知众人都得信,唯独宝钗并不知道,带着弘昑,云儿二人,悠悠晃晃来到落英阁,方近了时,见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小厮来,直向几人龇牙咧嘴,又是摆手,示意让回,几人尚自怔怔的,不知何故,紧随其后,忽见一大群人现身,为首一个锦袍绣带,威仪不凡,贾政小心翼翼跟在旁边,身后一大众人簇拥着,迎面而来。
宝钗突然见了这许多男人,心中大惊,躲无处躲,藏无处藏,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过身去,假装慢慢回走,装作不见。
那弘昑乍一看到是亲王,便如迎头敲了一闷棍般,大为惊骇,心头突突乱跳,知不可久留,转身便跑,方跑了几步,便听身后一声断喝:站住!这一叫坚定如山,弘昑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少不得慢慢止步,站在那里。
亲王目光如炬,道:“过来!”
弘昑犹豫不动。
又喝:“过来!”
贾政微觉诧异,见其恼了,忙怒斥:“亲王叫,你还不快些!”
弘昑也知道再躲不过,方低着头,延延蹭蹭地过来了,忽见屋内弘历忙忙地出来,原来外面方有异状,早有丫头告知了弘历知道,弘历也一惊不小,仓忙换了衣服出来,边跑边系扣子,到了跟前,见亲王面色通红,便陪笑道:“阿玛几时来的,该早告诉,孩儿好出去接。”
亲王听了,便直盯着他看,看了半日,弘历知是何意——弘昑来了这么久,他还尚未对亲王言语一声,着实是大不该,待要解释什么,又不好解释,不觉心中发毛,又觉有愧,低下头去,亲王尚不理他,只看着弘昑,笑道:“好,好,怎么不跑了?我看你还能再跑到哪儿去!——腿不打折了你的!”气得直喘。
弘昑垂头敛目,道:“并没跑,不过才看到——王爷突然来了,有些害怕罢了。”
亲王道:“你还知道害怕!这可成奇闻了!——”一语未完,忽想起弘历瞒着他抢劫一事,他俩兄弟至近,弘昑必然有份了,气怒攻心,难以自禁,忽然竟咳嗽起来,弘昑也不敢再言。
谁知宝钗眼里见了此景,又听他是亲王,惊诧之余,倒也开心,又见弘昑惹怒了亲王,此时正是她表现端庄贤淑的时候,若此机错过,再找可就难了,便不顾避讳,过来怒瞪着弘昑道:“你这丫头,真是不知高低!还不给王爷赔礼谢罪呢!”说完,见其不动,又忙款款福身,笑道:“王爷不知,这丫头周身是些惹人厌的毛病,又笨又蠢,我教了这许多日,仍旧半点不知礼,也是她自小甚没家教的缘故,望——”
话未说完,忽听得‘啪’的一声响,惊天动地,却是亲王兜脸给了宝钗一巴掌,他此时正值盛怒,听了别的话尚可忍得,只是听了最后一句,积压的暴怒顿时涌起,便一掌掴去,这一掌力道不轻,直扇得宝钗七荤八素,东北不分,只拿手捂着脸,眼中泪光盈盈,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亲王冷冷说道:“不知这是府上哪个小姐,老爷可别怨本王手重无礼,只是我实在听不惯别人如此贬斥我府上贝勒!更不愿被人说我们没家教!”
此掌一落,此语一出,场内无不惊愣,面面相觑半晌,贾政忙道:“这丫头,竟是王爷府上的不成?”
亲王道:“不是姑娘,是我家六贝勒。”
贾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见其身边一个小子忙笑道:“这可是误会了,误会了,那时我们府内正有几个小厮丫头的空缺,想必是六贝勒一时玩笑淘气,想要来找四爷的,贝勒爷乔装本领高超,咱们都是凡夫俗子,实在是看不出来,所以才多有得罪。”
宝钗听了,便觉今日如同做梦一般,转折突起,诡异难测,究其根源,不过是她想要给弘历送绣好的牡丹来罢了,谁知竟带出这许多事,刚欲忍了泪来赔礼,亲王一个手势给挡住了,也不理会别人,对弘昑冷冷说道:“回去收拾你的东西,一会儿跟我回去。”
弘昑小声道:“我不回去。”
亲王怒道:“混账!你额娘为你,已经病了多日,茶饭懒进,你在这儿有滋有味地做丫头!我王府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你不回去也罢,像你这种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孽障,不如就地打死,也省去今后烦忧——”
说完,冲着身后众人说道:“拿皮鞭来!今天他不走,我就在这里解决了他罢了!”又咳嗽数声,又直喘,弘历忙扶着,众人都知他是气话,口中干答应着,却没有一个真动的,便见从贾政起,连并所有跟着的,以及弘历众人,都苦劝弘昑回去,又是大义,又是道理,好话说了无数,弘昑听了额娘病了,又见亲王如此,心下也软了,不能再怎样,想了半日,只得默默转身回去,亲王知他应了,道:“最多一个时辰!给我快些!——”又让两个人跟着催促着。
这边对贾政众人道:“我和历儿说几句话。”便一径进了落英阁,弘历忙跟着进去,一时上茶,弘历便垂首侍立一旁,亲王见四下无人了,方道:“你素日是个淘气好动的,我很知道,你阿玛把你托付于我,我一直没有怎样太禁着你,凡事多由你去,可你也太闹得不像了些!如今竟然充着土匪,拦截公主抢东西,你知道护送公主的都是谁?你们就这么厉害?连他们都不放在眼里!要不是他们见了你们丢的东西,罢手不追,你以为自己就能侥幸逃出来了?为着那么个东西,竟拿你阿哥的命去搏!真真荒唐透顶!”一时捂着胸,沉脸闷了半晌,慢慢说道:“还是你觉得自己身份高贵,我这个亲王管不得你了?所以才肆意妄为,无所顾忌!”
弘历垂头站在一边,嗫嚅道:“叔叔管侄儿,天经地义,又况教训的极是,历儿定然安分守己,绝不再胡闹了。”
亲王长叹一声,道:“你知道这些,自然是最好,你阿玛将你亲托付于我,你若出了些差错,又要怎样?你知道你那些兄弟里面,你阿玛最为看重的就是你,你该勤奋努力些,可不要因小失大,后悔莫及!”
弘历只得点头,片声不出,亲王又嘱咐几句,弘历皆连声应了,方送他出来,贾政等人还在门口敛声屏气地等着,见其出来,忙赔笑道‘请王爷客室再略坐坐,今日定要在此用饭再去’亲王说了句‘不用’,心中暗思别事。
因他今日此来,实是震惊不小,并不单单只想劝告弘历几句,还身负圣上暗暗嘱托,原来十三爷和圣上亲厚,鲜少瞒话,凡事有十三爷知道的,皇上也皆尽知了,皇上知道的,也都告诉他,之前已经有过许多零碎小事,二人也都已知弘历多般冒险,只为一人,虽然如此,想弘历毕竟年少,便是看中哪个姑娘,未必就有长性,是以两人只当笑话,都不甚在意。
只是这回突然凭空出了这样大事,弘历这番舍命抢珠,若不是马失前蹄,出了状况,想必众人还只蒙在鼓里,一时便有些慌,皇上因思:既有此事,必然还曾有过别的大事,便开口让亲王此行探听明白。
亲王接话,不能怠慢,这才来这一趟,他本欲叫来从亲王府过来的四喜询问,转念又想,四喜平日是个狡猾的,未必就能问得出什么来,又想到英戟,御剑二人,也觉并不妥当,想来想去,忽想到弘历自住于府上,身边皆是姑娘丫头们,行事未必随心,少不得常常与府上的少爷们交往,日子久了,他们必然知道些底细,遂问贾政‘府上几个哥儿,都有多大’等语,贾政皆一一答了,亲王见贾环,贾兰都是极小的,薛蟠又不在,便让叫来贾宝玉及贾琏两个,只说‘有话要问’。
王爷如何询问,且先不谈,话说弘昑这边,知这次是不能不去了,一时心中黯然,回到屋中发一回呆,默默收拾包袱,云儿,小嫣两个知从前得罪过他,这会儿都赶着上前赔笑,又要帮他衣裤鞋袜地收拾,弘昑只怒喝一声‘滚开’两人才不敢动了,弘昑收拾妥当,换了男装,从一个水灵俊俏的丫头,摇身变成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儿,方出门时,见笼中鸟儿啾啾,——正是从前黛玉拣来救治的‘历儿’,被他磨要来了,训练至今,已经会了许多本领,——便将笼子摘下来,只说‘去潇湘馆送东西’,随从忙跟着,路上丫头们见了弘昑者,无不驻步结舌,面上皆是傻愣之色,也难以细述。
此时黛玉还不知外面发生之事,看弘昑突然如此打扮进来了,不由得怔住,心中狐疑,便笑问:“怎么回事?”
弘昑微微一笑,低头想了半日,道:“姐姐,我要走了。”
黛玉一时疑惑,问道:“要到哪儿去?”
弘昑道:“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