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聿恒带着阿南,冷静地追随着前方那股流动的金粉。
他专注地盯着那些金色流转的痕迹,偶尔侧身偏头,按住阿南的手臂或肩膀,避开那些突变的痕迹。
带着她通过最狭窄的那一处时,他抬手将阿南箍入怀中。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前,他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俨然是紧紧拥抱的动作。
水中传来嗤嗤的微声,是朱聿恒身上的衣服在水下松脱,被卷进了机关之中。
阿南当机立断,抬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摆,用弩.箭一划。
刺绣着金线团龙的朱红锦缎一挥即断,随即被海中看不见的杀阵吞没,金色红色残絮立即弥散在水中。
见外间如此险恶,伏在他怀中的阿南下意识和他贴得更近,以求尽量减小机关的攻击范围。
朱聿恒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双臂划动,在混乱的水流之中注视着那些紊乱的水流,波动的杂质。
阿南抱着他的腰、他单臂环着她的后背,在这冰冷诡秘的水下,彼此温暖的躯体如此令人留恋,几乎让他们本能地汲取对方的体温。
直到他带着她冲出了最后一层稀疏的机关,脱出了最凶险的一段游向斜上方的弯道时,他们还情不自禁地抱着对方顿了一瞬。
片刻后,他们才默默放开彼此,一个看向左,一个朝向右,假装仔细打量面前的形势,避免让对方发现自己脸上不自然的神情。
前方是一路向上的斜坡。
这里的地形本是一座山丘,但泥土难免在长久的海水冲刷下流失,因此沿山铺了大小石块,石缝间生长着大小珊瑚、高矮海树来遮蔽。城中绝迹的水草在此也有零星生长。
石阶蜿蜒而上,山上有一座小庙,旁边两三座小屋。再上去便是山顶高台,由洁白的石头建成,如一截白蜡插在山顶。
在高台的顶上,是熠熠生辉的一片宝光,里面时有金色与红色的光华流动,但因为他们在下方仰望,看不清具体的模样,只觉一切蒙在氤氲光彩之中。
阿南与朱聿恒游近了小山,打量着台阶与山坡,考虑应该从哪边上山比较好。
朱聿恒看向阿南,以目光询问从山下直接游向高台顶部是否可行。
阿南思忖片刻,想起那牌楼上的机关布置和高台放出的青鸾,摇了摇头,示意还是沿着山道前行比较稳妥。
他们顺着石阶小心翼翼地且游且走,尽量不去触碰草丛。
蜿蜒的山道在前方拐了个弯,他们转过道路,换了个角度,面前忽有五色光芒弥漫。
这光芒太过炽烈,令人心惊。
抬头一看,前面已是山腰庙宇。这座在山下看来普普通通的寺庙,在他们到达庙前时,上方忽现佛光万丈。
圆转的光辉如巨大的日轮呈现在佛庙上空,在日轮的正中,是一尊大佛端坐。光轮足有十丈之高,中间的大佛坐像也足有七八丈,正俯瞰着他们,满脸悲悯。
五色光辉随着水波流转,金色大佛在荡漾水波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大佛面目端严沉静,头结螺发肉髻,身披薄纱丝绢,全身垂满璎珞,端坐在青莲之上。
佛光多在名山之巅出现,谁曾想这海中竟然也有佛光,而且会恰在此时出现在眼前。
朱聿恒望着大佛,只觉眼睛灼热,正沉浸在佛光中未曾醒悟,眼前忽然一黑,是阿南抬手蒙住了他的眼,不让他再看那尊大佛。
朱聿恒这才感觉自己双眼剧痛。海中水压本就让他眼睛不堪重负,那佛光随着海水直逼入他眼中,他顿时眼睛酸楚不已,难以睁眼。
阿南常在水下,对水压比较适应,双眼未像他那般被压迫,但也转开了眼不敢再看那些佛光。
她抬手撕下了朱聿恒中衣的一块下摆,替他蒙在了眼上。
薄薄的白缎蒙住眼,朱聿恒透过它能朦胧看见眼前的世界,但佛光已经没有那么刺眼了。
阿南看着他的衣服,嘴角扬了一下,似是在笑。
朱聿恒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不由笑了出来——他的衣摆已缺了好几块,再下去很快要衣不蔽体了。
阿南向着朱聿恒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朱聿恒立即会意,干脆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抬手示意阿南牵着自己往前游。
毕竟,设阵的人将如此强烈的佛光罩在此处,必是企图影响来人的视力,掩饰暗中的机关。
幸好这是在水下,无论多么细微的变动都会搅动水流,引发声响——而即使不用眼睛,也可凭借听力从细微处辨声定位,这正是朱聿恒这个“棋九步”最擅长的领域之一。
阿南牵着他,两人顺着山坡向上游去。
朱聿恒聚精会神地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可除了他们游动时搅动水流的声音之外,周围一片寂静。
越是向上,眼前的佛光越是强烈。阿南游动的速度渐渐慢下来,越发谨慎小心。
在这缓慢的潜游中,周围的水流舒缓地从他们身边穿过,就如和煦春风笼罩着他们。
就在这一片温煦之中,朱聿恒微一侧耳,忽然听见了其中细微繁杂的几缕急促声音。
那声音极细微又极尖锐,就如划过耳畔的春日细雨,轻得让人察觉不到存在,却确确实实已经濡湿了肌肤。
他立即扯住阿南的身子,带着她向侧边急转,避过那几丝雨线般的波动。
在强烈佛光的笼罩之下,眼前尽是一片绚烂波光,完全无法察觉那些细微的水下波动。阿南只感觉有几线冰凉的寒意从身旁掠过,迅疾划过肌肤,那锋利的感觉令她毛骨悚然。
她顾不得自己的眼睛,猛然抬头望向面前的大佛。
佛像庄严神圣,佛光放射出万千条五彩光芒。那些毫光似幻化成了有形之物,一条条细微的光芒密集且迅速,在水中拖曳着淡淡微光,如万千丝绦聚拢,向他们笼罩下来。
朱聿恒也听到了这万千破水而来的细小声音,可这些细密攻击铺天盖地而来,他竟无法找到避让的空隙。正在倾听之时,阿南已拉起他,带着他猛扑向山道旁边。
情势危急,已顾不得山坡有没有机关了,他们乱踏过珊瑚与海草,前方出现了两间矮屋。
这里应该是寺庙的僧人或者佃农所住的地方,简陋的石屋只有一门一窗。两人毫不犹豫从石屋的窗户扑了进去。
与城内屋子的形制一样,这里的窗板与门板都是木质的,早已在水下朽烂,他们一扑之下立即碎成渣屑,毫无阻挡能力。
阿南拉着朱聿恒扑进屋,在地上打了个滚消去势头,抬眼一扫屋内,顿时暗暗叫苦——所有东西都已腐朽,只剩屋内一具石棺。
毫光如附骨之疽,对他们紧追不舍,光芒闪烁不断,万千毫光如有生命的飞鸟般一起从窗户间狂涌进来。
阿南一个箭步上前推开了石棺盖。
她在山下街道时,早已观察过这些石棺。它们虽有灰浆胶泥封住,但在水下被海水浸泡多年,早已被侵浸腐朽。
虽不知道她在这危急时刻为什么还要去动石棺,但见棺盖沉重,朱聿恒还是立即上前与她一起抵住棺盖,用力推去。
棺盖一经打开,里面立即涌出朽烂的污浊泥渣来。
阿南示意朱聿恒将棺盖掀翻,然后两人向着棺盖扑去,将它罩在墙角,覆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