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外人的面, 常山公主不可能给王济没脸,虽然她真的很想,但直至最后她也只是招呼着太子司马衷和卫玠、卫璪、卫熠一起先上了车,打算等回到别苑之后再说其他。无论如何, 傻太子没丢就好,嵇绍刚刚已经急的差点要上吊了。
哪怕如今见了司马衷,嵇绍也没全然放下心,一直不断的询问, 殿下有没有摔着, 殿下有没有饿到,殿下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天性中有点老妈子的嵇绍, 总是忍不住的担心傻太子。因为司马衷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哪怕有人欺负了他,他都不一定能理解那是别人在欺负他。
“延祖~仙人请我吃了李子~”果然, 司马衷只能记得开心的事情,他还塞给了嵇绍一个,“可好吃了, 你一个,我一个。”
司马衷对嵇绍有着很深的依赖,谁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也许傻子也是能感觉到谁才是真心为他好的, 也许就只是单纯的投缘。反正打从嵇绍来到司马衷身边那天起, 司马衷干什么都不会落下嵇绍。他无法明白因为自己的走丢而导致了怎么样的一场风波, 他只知道要第一时间和小伙伴分享他的日常。
傻太子的双眼亮晶晶的, 带着一脸的渴求表扬,他对嵇绍道:“我自己骑马了,磕到了膝盖都没有哭!”
“殿下可真勇敢啊。”嵇.保姆.绍闻言忙道。
卫玠侧目。因为他发现嵇绍这话说的特别的真情实感,嵇绍是发自肺腑的在赞美傻太子,不是阿谀奉承……我的妈,嵇绍这是审美异常吗?
【你听过“嵇侍中血”这个典故吗?】行进的马车里,拓跋六修开始陪着卫玠打发时间。他越来越享受给卫玠科普种种的古代故事,因为在这个时间段里,卫玠的眼中只有他。
拓跋六修是一抹谁也看不见的灵魂,他的世界里只有卫玠,但卫玠的世界却有许许多多的人,这让他一直很不安。只能不断的寻找各种怒刷存在感的方式。
卫玠果然从傻太子和嵇绍身上收回了目光,重新看着拓跋六修,摇了摇头,示意拓跋六修讲下去。
但是……
天生就拥有某种奇怪的、容易吸引人注意的气场的傻太子,也跟着卫玠摇了摇头。
卫玠一脸惊悚,大哥,别告诉我,你通灵啊!
傻太子也一脸惊悚的看着卫玠。
卫玠慢慢觉出了些味道,他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实验性的戳了戳身边的枣哥。
傻太子也抬起了自己的手,戳了戳嵇绍。
枣哥:“……”
嵇绍:“……”
拓跋六修:心机女表!简直不能忍!
“殿下,您这是在?”心直口快的六娘卫熠,替弟弟替身而出,开口询问道。
“我在模仿仙人!我也想像仙人这么漂亮!”司马衷和卫熠很合拍,因为他也是个有什么就说什么的性格,完全不会撒谎,藏不住心事。
常山公主看不见,却也从几人的对话里,大致猜出了车内发生了什么。她赶忙搂过司马衷,既好笑又心疼。思及他们类似的处境——都是受了宫斗殃及池鱼而变得残缺,常山公主不免心生怜惜,放柔声音道:“小娘可不是什么仙人,他是我的妹子,也算是你的弟弟。”
“真的啊?”司马衷不仅没失望,反而听起来声音更加兴奋了,他仰头问姑母,“那我能常和阿弟玩吗?”
常山公主没想到司马衷会是这样的反应,一时间卡了壳。
这次是枣哥开口代答:“我弟弟患有心疾,体质较弱,不能时常出门走动。”说完她还很照顾傻太子智商的又贴心补了一句,“心疾就是,呃,心会经常痛,容易晕倒。”
司马衷回头,看着卫玠的圆眼睛里,一下子就涌起了泪水,毫不夸张。
司马衷离开常山公主的怀抱,凑过来把卫玠抱了个满怀,在车内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安慰卫玠:“不痛,不痛,我有糖。阿兄和阿娘不在了之后,我的心也很痛,吃糖就不痛了。”
简简单单的话,犹如赤子一般的心。
嵇绍也红了眼。不管外面如何说太子,反正在他眼中,太子总是很好很善良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时光停驻在了小时候,迟迟不肯长大。不过嵇绍愿意等,十年、百年,他会一直等下去。
拓跋六修很是时候的给卫玠科普起了“嵇侍中血”的典故。
当时司马衷正流亡在外,乱军之中,司马衷身边的官员黄门四散而逃,根本没人顾得上什么天子不天子的。唯有嵇绍以身捍卫,最后被残忍杀害。鲜血溅了司马衷满身满脸。等战事平息后,有人要为司马衷换衣,洗去血迹,司马衷不让,呆呆的反问了一句话:“这是嵇侍中的血,为什么要洗呢?”
很多人都在嘲笑司马衷说过的“何不食肉糜”,却鲜少有人提及他也说过“此嵇侍中血,勿去”。
司马衷智力低下,却并不代表着他没有自己的感情。
卫玠也抱紧了眼前圆圆的司马衷,从这一刻开始,司马衷在他心中就只是司马衷,而不是傻太子了。
“心疾吃糖可治不了。”常山公主的软肋就是王氏和王氏的孩子,见司马衷对卫玠这么关心,她的心就更软了,耐心教导这个心智如孩提的兄子,“心疾是病,要吃药才能好。”
“药很苦的,”司马衷皱了皱秀气的鼻,认真对卫玠道,“不过母后说,药虽然苦,也要乖乖喝,因为这样才能好起来。”
“我会的,谢谢殿下关心。”卫玠冲司马衷勾起唇角,笑靥梨涡,真诚又漂亮。
司马衷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嘿嘿”傻笑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要放开卫玠,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明眼人都能感觉的到,司马衷很开心,开心的快要爆表。
等一行人回了北邙别苑,常山公主就开始忙着安顿太子和卫玠。虽然太子智商不高,却也是全天下第二尊贵的人,怠慢不得。卫玠的身体更是不容有失。在这两者面前,王济什么的都要靠边站。
王济从始至终就跟个小可怜似的,一直跟在常山公主身后转悠,却连句话都不敢说。
等司马衷和卫玠终于都歇下了、客人们也四散回了客房之后,常山公主这才有空和王济夫妻夜话,讨论一个问题:“知道错了吗?”
王济猛的点头,不管什么错,他都认!
事实上,王济已经骑马想了一路了,冷风彻底吹醒了他酒后过热的脑子:“一,我不该粗心大意到没注意到延祖把太子也带了来;二,我不该去砍李树的时候还带着小娘,不过我有记得为小娘带上疾医,两个;三,我不该让卫熠哄骗和峤别苑的老伯给我们开门,那有可能会害他没了生计,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和峤真的惩罚于他,我就把他一家找来给我看别苑。”
常山公主神色未变,只是冷淡道:“还有呢?”
“还有?”王济皱眉。搜肠刮肚一阵后,这才又想到了一条,“呃,我不该带着太子也去李园?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明明召集人手的时候还没有他。”
“没了?”常山公主挑眉再问。
王济自省一圈,特别坚定的点点头:“恩,没了。”
常山公主微微一笑,起身,只道了一句:“送客!”
这话很轻,却重于千钧。
每当常山公主生王济气的时候,他就是她眼中的客人,赶他去旁边的院子睡都是轻的,终极大招是赶王济回洛京王家自己睡自己。因为北邙别苑其实有一多半都是常山公主出资建造的,她这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常山公主给王济布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功课——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就别想回主院睡!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的一晚就这样过去了。
睡在书房里的王济,天没亮就起了,因为他还是想不明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根本就睡!不!着!
对着烛火独坐到天明,王济始终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年少无知时,他不懂事,曾狠狠伤过常山公主的心,后来好不容易才磕磕绊绊的走到夫妻和睦,他实在是不想再让常山公主不痛快了。可他真的是想不通啊啊啊。
常山公主起来后,也没问王济到底想明白没,因为她还是有比王济更重要的事要做——送走司马衷和嵇绍。
来的时候,嵇绍和太子两马一车,就这样简单朴素的悄悄离了京。
回去的时候,常山公主本想让她的亲卫队护送的,但是却被嵇绍阻止了:“这样的大张旗鼓,反而会害了殿下。”
常山公主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跟着,你又怎么保护太子的安全呢?”
嵇绍这才介绍道,他和太子此次前来,看上去是轻车简从,其实暗中下的功夫并不少。因为他们此行是得到了晋武帝的同意的。
为了保护傻儿子,从洛京到北邙的这一路,都被晋武帝下秘旨封锁了起来。除了王济请的客人和别苑的仆从,最近三天,谁也甭想从这儿过。这附近本就是荒郊,很少有人路过,封路倒也没引起什么麻烦和注意。藏在暗处为太子保驾护航的将士,更是多不胜数,司马衷的人身安全是绝对有保障的。
常山公主这才放下心,对嵇绍道:“因为还有客人在,我和武子不便离开。还请舍人回京后,替我回禀皇兄,等送走客人,我便会亲自入京请罪。”
太子微服出巡没有错,但没有认出太子微服出巡的他们,就有错了。
这事没什么道理,因为天家就是道理。
嵇绍很懂常山公主的这种苦逼心情,他也是。他真心一点都不想带司马衷出京,但是没办法,傻太子求了晋武帝,他这个小小的太子舍人只能奉旨行事。出于感同身受,嵇绍宽慰了常山公主几句:“不说殿下有惊无险,只说陛下明察秋毫,必不会错怪好人。”
常山公主点点头,没有多言。
晋武帝的多疑,再没有比他身边的人更能了解的了。说不定此时此刻,晋武帝就已经在怀疑是他们故意放出有关于卫玠是救世主的风声,引得太子蠢蠢欲动了。
晋武帝就是这么一个人,错的都不是他看重的人,而是带坏了他看重的人的人。
所以,常山公主必须要去解释一番。她在心中暗暗祈求佛祖保佑,他们这边的差错,能不要和京中最近的传言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