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炽热难耐。
一辆轻便精巧的马车缓缓停在忘忧阁前。只见车帘掀动,青葱般修长的手紧扣车沿,接着身穿宝蓝色云纹直缀的身影优雅从容地下了车,墨黑的长发用宝蓝色锻带束着,如高山遗雪般清雅绝伦。
“大人,当心。”随从杜离早立在车门旁,扶住男子的手臂,也遮挡了周围不知何时冒出的一干人的视线。
早就习惯了被人群包围,韦昕勾起唇角轻轻一笑。那笑容如春风拂面,又似甘霖初降,让人觉得温润清凉,浑身舒畅,不由自主地想要近些,更近些。
可他与生俱来的淡然气质又让人心生怯意,不敢轻易唐突。
虽然看惯了他的笑容,杜离的心还是停跳了一拍,待回过神来,韦昕已踏入忘忧阁。
忘忧阁摆设极为雅致,迎面一张紫檀雕花八仙桌,桌上一对嵌金丝景蓝花瓶,内插两枝早绽的墨菊。周遭墙上挂满了京城名士的字画,正中一副水墨山水图更是惹得来往客人频频注目。
杜离显然也看到此画,忍住笑问:“大人意下如何?”
“不过尔尔。”韦昕不动声色地答。此画是他旧时所作,只不知缘何竟挂在此处。
“哎,客官有所不知,此乃本店镇店之宝,当今首辅大人特地画了送给我家老爷。”店小二见两人注意此画,眉飞色舞地凑过来,“您看,此画高空飘云,低处流水,远观见山,近看有木,正是我家老爷的名讳,云沐山。”
原来是云家的产业,韦昕暗暗点头,云家不愧万晋首富,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开个酒楼,还有这么多人光顾。
杜离打断店小二的话,“去准备间雅席,上几盘拿手好菜。我家大人有些饿了。”
“雅席怕是没有了,等着吧。”店小二见客人不再听他罗嗦,顿时冷了脸,“饿了?不饿谁上酒楼来?”
恰此时,楼上出现个矮胖子,似是掌柜模样,满脸肥肉,一双小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不笑也似带着笑。胖子人未至,声先到,“客官可来得巧,正好最后一间雅席给您二位留着了,楼上请。”说罢,水桶般的身材晃悠下来,朝韦昕作了个揖,又招呼小二沏壶最好的毛尖送上去。
小二低声嘟哝:“这两位是什么人物,您老这样殷勤?”
掌柜推他一把,“你没看那随从身上的玉,难得的好货色。还有那主子周身的气派,绝非寻常人物。”
杜离听了,面露得色,瞥一眼韦昕,抢先踏进雅席。
这雅席其实并非雅席,而是间与上房相连的耳房。高档的酒楼常在上房旁边设置耳房,以供酒醉的客人歇息用。如今许是客满,掌柜的急中生智,竟用屏风将耳房隔开,充作雅席。
两人刚坐定,有声音自隔壁上房传来,“如此说,菊花会你定是不去了。”
“不去,明明野生的菊花,首辅大人找人修了围栏挡着,一人二十两纹银方得入内。想银子想疯了,尽干些搜刮民脂民膏之事。”语气虽是不屑,可那声音糯软轻柔,着实好听。
“不过二十两,你还在乎这点银子?”又一个女子开口。顿闻满座附和之声,怕有十几人之众。
“与银子不相干。还别说花费二十两银子,就算分文不花,首辅大人亲自请我去,我也是不去的。”先前那个糯软声音答。
“嘻嘻,你就做白日梦吧,韦大人会亲自请你,怕是疯了不成?”此语一出,只听笑声不绝,连韦昕都忍不住嘴角弯了一弯。
那女子“嗤”一声冷笑,“若他当真来请呢?你敢不敢打赌?”
“赌就赌,若韦大人真当众请你去,我输你纹银百两。若你输了,又如何?”
“若我输了,奉上足银二百两。”糯软声音毫不示弱地答。
随即叽叽喳喳有人忙着下注,有的撺弄着加大注码,又有人唤小二拿纸笔,似是要写字据。只听衣裙窸窣佩环叮当,好不热闹。
韦昕脸上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若他没有听错,若糯软声音的女子赢了,可得几千两银子,若是输了,至少赔二百两。一进一出均非小数,却不知这女子缘何如此胸有成竹。
众所周知,他韦昕受尽女子青睐,向来只有别人追捧他,他还不曾对哪一个低声下气过。
韦昕尚在思量,只听隔壁又有人开口,“韦大人风流倜傥,温文尔雅,你倒是为何对他有如此大的成见,连菊花会都不去。”
“还不是因为萧大人。”另一女子笑着插嘴。
“成见倒是没有,只看不惯他的做派。桃花宴时,众人作桃花诗,萧大人诗作与他不相伯仲,可他偏说萧大人的诗太过伤感,自己强夺了头筹。他却不知,萧大人的母亲正卧病在床,生死未卜,萧大人被强拉着到了桃花宴,怎生做得出喜悦之词。”
韦昕想起来了,三月桃花开,太后爱热闹,在千水山庄设桃花宴,遍邀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内眷赏花,请了京城许多清俊少年风流才子。前年新登科的状元郎萧如是也在内。桃花诗,他与萧如是确实不相上下,当时刘侍郎说萧如是的诗作有些悲情,不合气氛。
刘侍郎与他交好,这笔帐算在他头上倒也没错。只是,她又怎知萧如是母亲重病?
正疑惑着,有人仿似了解他的想法,先一步问了出来,“这倒奇了,你又如何知道萧大人的母亲重病?”
“切,”糯软女声轻笑,“难道你不知,桃花宴那日,你犯了杏花癣,咱们一早去回春堂配药,恰见萧大人的家丁去请郎中。你还笑料峭春寒那家丁却挥汗如雨。若非着急,家丁会跑那么快?”
“幸好萧大人母亲康复了,若是病故,萧大人还不得恨死韦大人了。”糯软女声接着道,“世人皆道首辅大人少年老成,才智过人,我看未免言过其实。”言语间讽刺意味甚浓。
“你对萧大人倒是关注,不会看上他了吧?”有人打趣道。
众人笑作一团,却不闻那糯软女声辩驳。
有闺阁流言下饭,韦昕吃得格外愉悦,一扫原先的郁闷之情。酒足饭饱,杜离悄悄起身,转到屏风后,哪知屏风甚是严实,并不能窥得隔壁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