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残忍,封建,保守,家族主义。
这是沈摘星通过周招娣,了解到的这个村庄。
整个河神村,周是大姓,村中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些亲属关系。
比如说周招娣和周小波,就是远方堂姐弟。
周招娣的父亲,是家中第二个孩子。
但并不像俗语所说的那样,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
在这个没有皇位可以继承的家里,老太太偏心的仍是长子。
因为长子能挣钱,长子会说话,甚至连小儿子的媳妇,也就是周招娣她妈,都是长子买来的货物。
林美瑕被送给周招娣父亲的时候,手和脚都是断的,已经病得说不出话。
“我妈反抗的最激烈,被打得最惨,没有人肯花钱买她,大伯父就把她送给了我爸。”
在这个村子里,买女人是常态,在重男轻女的思想侵蚀下,女孩几乎活不下来,就算活下来了,也是用来交易的货物,往往还没成年,就会被娘家人安排着嫁出去,换取一笔不菲的嫁妆。
因为“做生意”的是自己人,所以他们往往能以较为便宜的价格,买到从外面或骗或绑来的女人。
而女人们一旦进了河神村,就别想逃出去。
村子三面环山,山中资源保护的很好,还有如今少见的豺狼虎豹。
便是经验丰富的猎人,也不敢在没做足准备的情况下独身一人进山,何况是从外面拐来的女人?
剩下的那一面,倒是没那么危险,离镇上的直线距离也最近。
问题是中间要跨过一条几十米宽的大河,过河的缆绳和吊兰都被把控在村里人的手里。
周招娣让沈摘星去磐石村,其实是让她绕一圈路,不要去最近的小镇,而是直接去县城。
“镇子上也全是村子里的人,如果跑到了镇上被发现了,还是会被抓回来的,县城里要好一点。”
周招娣经验丰富地嘱咐沈摘星,“如果有人来抓你,你就装疯,你就打人、咬人,明天我给你找一支红笔,往你身上画一些红点,这样他们就不敢来抓你了。”
“你有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吗?”沈摘星躺在咯人的条凳上问周招娣。
黑暗中,周招娣沉默了许久,就在沈摘星想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周招娣开口道:“离开这儿?又能去哪呢?去你说的福利院吗?那我妈怎么办?我不在,他们肯定会磋磨死她的。”
“你妈是怎么……”沈摘星问了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我爸对我妈其实挺好的。”周招娣却说起了自己的父亲,“他是个好人。”
“他不像村子里的其他男人一样,把女人当成生儿育女的工具,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他尊重我妈,我妈要什么东西,他都会给她买,他在镇上打零工,每个周回来一次,每次都会买一些浪费钱的玩意儿。”
说到这儿,周招娣顿了一下,“这是我奶的原话。”
“我爸还说,等他挣了钱,就带我们离开河神村,带我妈去找她的家,要是她愿意留下来,他们就继续过日子,要是她要回家,就把她送回去,他一个人也能供我长大……”
“你爸真好。”沈摘星感叹。
“是啊,我爸真的是个好人。”她听见周招娣抽了抽鼻子,“但是好人没好报,我爸给大伯父修房子的时候,从屋顶摔下来,把腰摔断了,我说要去县里大医院看医生,大伯父不肯,只找了村里的黄郎中,那个姓黄的除了会借着把脉摸女人的手,会治个屁的病,我爸在床上躺了一个周,痛了一个周,死的时候想吃口回锅肉,我大伯娘都不肯给他做,所以我也恨她,我巴不得她去死!”
沈摘星:“你爸死了,你大伯父都没表示什么?”
“表示什么呀,本来说好的,大伯父出钱,我爸出力,修的房子分我爸两间,结果我爸一死,大伯娘根本不允许我和我妈住进去,说什么这是他们家自己修的房子,跟我们没有关系,屁的没关系,也不知道他们晚上拄着,心里虚不虚,我爸的冤魂有没有去找他们!”
黑暗中,周招娣抹了一把泪,也许是从来没有人倾听过女孩心中的苦,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她恨不得将心里的一汪苦水全部倒出来,“我爸死了以后,就剩我和我妈两个人,你知道的,寡妇门前是非多,我妈又长得那么漂亮,好多人都来打她的主意,我奶还想过把我妈再卖出去,挣一笔儿媳妇的聘礼钱……”
“我妈肯定不乐意啊,说她要给我爸守寡,要一个人养我长大,我奶不让她在家里一起吃饭,她就挂了块牌子,让那些男人花钱来跟她睡觉,她说反正早晚也是要被人睡的,与其被人白睡,不如给我挣一笔嫁妆钱……”
“后来呢?”这个故事沈摘星越听越难过。
“后来她就疯了。”
周招娣一笔带过,不肯再说。
“你不是走了一天的路吗?快睡觉,别说话了,明天早上我会喊你。”
她不再说话了,沈摘星睁着眼睛,明明累得要死,却没有半分睡意。
她感觉这片天地间,好像有一座巨大的牢笼,就坐落在河神村的上方。
这座牢笼将像周招娣母亲这样的可怜人,牢牢地禁锢其中,逃脱无门,挣扎不得。
拼在一起的条凳,不过堪堪支撑着沈摘星的后背和大腿,膝盖以下则是直接垂放在地上。
屋外传来野猫的叫声,沈摘星拢了拢身上的毛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忽然间,她的身体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迫在了她的身上。
“老婆?”她用气声轻轻呼唤道。
冰冷的青丝垂落在她的颊边,紧接着一张带着寒意的脸庞贴了上来。
明明是在求生欲之下,虚与委蛇骗来的老婆。
此时此刻,沈摘星却从越公主的身上,感受到了真实不虚的安全感。
按理说是应该害怕的,但她竟在越公主的陪伴下,渐渐睡了过去。
……